五十九 闻得故人名 两却不甘心

“真不愧是郭巨侠之后，武林中人常言：可惜了郭巨侠英明一世，却落得传承断绝；却没想到是一女人，继承了郭巨侠的一身高明武学！”

里赤媚那柔韧得像没有丁点人气的鬼魅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许笑一也不禁抬头，看向里赤媚背后站立着的那女子。

不同于郭巨侠，一生行事光明正大，哪怕落在他手上的那些恶人们，也挑不出他一点毛病来。

可他这外孙女，却不像是他一样，总得来说，行事由心，太过自在了些。

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有时，就是许笑一都有些胆颤了。

也不知她年纪轻轻，如何锻炼得这一副铁石心肠。

里赤媚没有回头，再叹了一口气后，脸上带着苦笑道：“人生如梦，此前曾听贵国那位吴王颂了一诗篇，现在想来，若是当时，我选择退走，不知这世事该如何？”

里赤媚说着话，忽然盘膝坐了下来，抬头望天，念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想来，我那时被此诗震动心神，想来就是冥冥中的示警了，可却被我的杀戮之心掩盖，至此，再难挽回——”

忽地击膝歌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只听他的声音荒凉悲壮，充满着沉郁难抒的情怀。

许笑一听得里赤媚所念那诗，暗自品味片刻，之后讶然说道：“吴王殿下竟有如此诗才，此前曾听得有人说吴王能做得好诗，本以为是凡人夸耀，现在却知是我许笑一小瞧人了。”

诗词任何人都可以做，但一首诗篇做的好与不好，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尤其是这篇诗，没有用一个生僻字，就是乡下老农大概也能念之颂之，俗人听得，也知此诗妙趣，也能见得楼阁之奇高，星夜之奇妙。

一个“  危  ”字开篇，倍显突兀醒目，与“高”字在同句中的巧妙组合，许笑一越想越觉得玄妙，不禁都想去那楼阁上一观，体味一番作诗时的心境了。

整篇诗语言朴素，却形象逼真，作诗之人，在文学一道上，已经称得上大家了。

全诗无一生僻字，却字字惊人，堪称“平字见奇”的绝世佳作。

里赤媚哈哈一笑道：“十年前和庞兄行走中原，只顾得厮杀，如今却想起，天下除却厮杀之外，还别有风景，里某却是有些后悔了——”

许笑一打量着他，片刻后说道：“里兄若是心灰意冷，不妨束手就擒，我亲自去寻皇帝，给你求情，保得你性命应当是无碍！”

眼前这人，十年前武功已经不凡，中原武林，当时何止千人来围杀他与庞斑，最终却被两人遁走，十年沉淀，谁知此人武功会如何玄妙？

尤其是此人心思，转变之快，比之他的轻功身法，更是莫测。

里赤媚哈哈一笑道：“许兄放心，撇开国仇不谈，只是杀师之仇，你岂会不报？”

“我师去前，已然坦言，是以江湖较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何况若是报仇，也是该寻庞斑——”

两人说的是十年前，庞斑遁走大漠之时，那会，中原群雄，已然放弃追杀这恶魔了。

不过韦青青青，却单人只剑，去了大漠，之后再无讯息。

此后不久，庞斑就名列两榜，兵器谱和风云谱天榜之列。

韦青青青本就是冠绝天下的一代奇侠。

他一手创立的【自在门】，在百晓生所列的天下门派录中，名列第三十六。

要知道那上面收录的可是天下所有门派，九大门派之外，青城、崆峒、然山这几个只在九大门派之下的千年门派就不说了。

单单是那些隐世门派，逍遥派、移花宫等等，哪个不是已然矗立千年之久。

就是近些年的，那太白剑派，建立人可是曾经西北第一首富，如今也百年之久了。

终南山的全真派，王重阳可是得了前辈传承的那本【九阴真经】。

细细算来，在【自在门】之上的，个个都来历不凡，可韦青青青只收了四个弟子，【自在门】就名列天下第三十六位了。

他的四个弟子，分别是【懒残大师】叶哀禅、【天衣居士】许笑一、【六五神侯】诸葛正我、【元十三限】元限。

知名天下的四大神捕，只这四位徒弟，加上一个师父，就名列天下门派第三十六，江湖却无人不服。

实在是韦青青青在江湖上的名头太响了——

他孤剑独破【孤寒盟】，只身单刀收服【幽灵十三】，一夜间连败【多老会】十七位长老，一战逐走【撼动山】的九名当家，并决战战胜【取暖帮】帮主雪青寒，那时，他的名声，已然不弱于华山宁不凡了。

【一流流剑】雪青寒的剑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年，被誉为西南武林黑道第一高手的常惨大师，七次要破【一流流剑】而惨败，花了十四年来苦思破招之法，临终前惨叫三声：破不了！

溘然而逝，死不瞑目。

雪青寒的【一流流剑】给武林中人称为‘破不了剑’。

但【一流流剑】终为韦青青青所破。

他把【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揉合为一招。

这一招就叫【千一】。

这一招破了【一流流剑】

雪青寒败服。

只是这般人物，终究倒在了寻道路上，兵器谱中所记载：

庞斑：魔相道宗主。

所练武功：道心种魔大法。

战绩：韦青青青死于其手。

而在这之前，那兵器谱中的位置，本来是韦青青青的：

韦青青青：自在门创始人。

所练武功：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

战绩：尚无败绩。

虽然韦青青青是主动踏足大漠，据说，他踏入大漠之时，曾回望了一眼华山。

一个十足的遗憾，他的【千一】，能否比肩华山的【勇剑】？

武林中人都言，自在门的四个徒弟，要给他师父报仇。

可十年了，武林中人都淡忘了，也就是翻看兵器谱时，会看到上面庞斑的战绩，方才想起：哦，武林中曾有一人叫韦青青青。

许笑一毫不动怒，若是这般容易被激起怒气，他早就死了。

里赤媚很是失望，许笑一的阵法，实在玄妙，他已经用气机试探了百十回了，可仍旧毫无所得。

许笑一拦住了他，动用如此阵法，方圆十里之内，气机都被这阵法牵动，里赤媚根本逃脱不了。

若只是硬打硬拼，里赤媚不惧任何包围，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但这劳什子阵法，紧紧锁定着他的气息，许笑一方圆布着的人手，随时都可以合力一击，任凭里赤媚逃到任何方位。

不！

里赤媚忽然悟得了，不能前进，还可后退！

许笑一来的匆忙，阵法布置的简陋，只能阻敌，不能追敌。

只是里赤媚也明白，朝后走，恐怕会更难！

种种手段，诡秘心计，都是无用功，里赤媚此时微微一笑，忽然飘身而起，身形疾退，现身吕青柠身侧，只有三尺距离，右手一拂，化爪成拳，朝吕青柠击去。

吕青柠早已经将气机锁定于他了，此时脚下不动，身子微微一晃，单掌准确无误地劈在敌手迅快无伦的一拳上。

她传至郭巨侠的【惊涛掌】，最是刚猛，最不惧的就是硬碰硬了。

“蓬！”的一声，两人一齐往后飘退。

里赤媚掠往两丈外的虚空处，忽地凝定了半刻，然后飕的一声，笔直掠回来，往吕青柠迫去。

这两人，一人走的是至阴无极的路子，却是个男人。

一人走的是至阳无极的路子，却是个女人。

劲力碰撞的刹那，两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却是明白了，这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不是有什么仇怨，而是杀了对手，对自己的裨益。

可能是天地自有奇异，武林中，修炼相反武学的，就是死敌。

只要杀得，冥冥中就自然有馈赠。

里赤媚本意是借力遁逃，这时，他如何还能逃？

非不能也，是不想逃！

这次踏步中原，他本来就知道，凶险十分之大，占卜所得，是九死一生。

但他临行前，犹豫时，却有一分明悟，他的契机在中原。

本以为会错过，但这生死之时，他方才察觉，他的契机，竟然是这个女人！

虽然不知道之前为什么没发现，可现在察觉，那也不晚！

纵横江湖二十年，难道还怕一个小女孩？

你就是郭巨侠之后，又算什么？

吕青柠此时，全身衣服无风自动，衣袂飘飞，劲力凝聚。

里赤媚正朝她疾掠而来，吕青柠此时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紧盯着里赤媚的来临。

深得郭巨侠的真传，又入了六扇门，遍阅天下种种秘辛，里赤媚的武功，也不是凭空自悟的，六扇门中自有记载：【天魅凝阴】最厉害的地方在于速度。

那种速度，并非只是比敌人快上一点那么简单，内中蕴藏着玄妙的武学至理。

若换了其他人，根本发觉不出里赤媚疾掠过来时，身法中暗藏着的精义。

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几乎所有人的灵觉中，里赤媚都是笔直掠来，但吕青柠曾得郭巨侠嘱咐。

虽然看不出，却知道对方那鬼魅的身法，会给人错觉，这时他的身法速度都不是恒定的，而是忽快忽慢，连方向亦不定，似进若退，像闪往左，又若移往右，教人完全没法捉摸他的位置。

高手对垒，何容判断失误。

由此可见里赤媚的天魅凝阴厉害至何等程度。

比着之前，里赤媚根本没使出全部武功，只是意在逃脱，而现在，他使出了真正的本事，吕青柠无喜无悲，抬手，平淡无奇的隔空一掌印去。

手掌推至一半，风雨随掌而生，劲风狂起，水波凝聚，波涛汹浪涌般往里赤媚卷去。

周遭忽地变得灼热无比。

这是惊涛掌中的绝招：大浪淘沙！

这是吕青柠最擅长的招数了，若是敌人挡不下这招劲力，立刻就要粉身碎骨，她是一点也不留余地！

看着是水，察觉有风，但真正的杀招，是那无形的沙尘。

里赤媚虽然没品尝过这一招的滋味，但他也不是托大之人，非得尝试一下看看，这又不是比武场，还要留手，若是挡不下，随时可能就会死，他身子晃动间，忽地就如陀螺般急旋起来。

吕青柠掌上的劲力，全给他快至身形难办的急转带起的劲旋卸往四外，倏忽间他欺入吕青柠身前，只有两尺的距离了，微微抬起手肘就向吕青柠撞去，速度之快，真的迅若鬼魅。

这一下，反应稍微有些不及的，吃了他这一招，恐怕立刻就要完。

哪怕是身穿内甲，吃里赤媚这一招劲力，恐怕肋骨也得断几根，然后就得死！

吕青柠手掌一抬，汹涌的劲力推出，她的速度不如里赤媚快，但是她的劲力，却是狂猛无比，里赤媚都不想硬抗一下。

接着两人在电光石火间，手、足、肩、臂、肘、膝，在这三尺方圆，几息就交击了百招以上。

里赤媚的招数变化由心，裹挟着劲力，全是以快打快，凶险处间不容发，任何人一个疏忽，瞬间就得死。

这般劲力凝聚，凶险万分的局面，实在是少见。

许笑一一直看着，却像是一直未曾插手，致使里赤媚都将他忘记了。

再一次劲力碰撞时，里赤媚倒飞着，随即半空中就回扑而来，丝毫不给吕青柠运功调息的机会。

按说这种短兵相接，凶险万分的局面，是最为消耗精神的，可里赤媚毕竟功力深厚，多年积蓄，岂是吕青柠能比的。

里赤媚的速度太快了，迫得她只能落在守势。

以往的敌人，碰着她的的霸道掌法，只能苦苦抵挡。

可这里赤媚，只要一下奥妙的旋身，就将她的劲力破去，甚至敢来贴身强攻，若是这般下去，吕青柠说不定要落败身亡。

这般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

这等敌人，吕青柠也是第一次遇上，给她的压力，比着外祖父还要强。

毕竟，外祖父不会杀她，可敌人，绝对不会留手，更不会在乎她的背景。

凶险无比的场面，直接将吕青柠的战意点燃到了最高点，这时，里赤媚也退不得。

他的武功，固然玄妙，尤其是身法，遇上寻常敌人，那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就是打不过的敌人，他大多时候都能逃掉，可遇上吕青柠，却是难了。

那看似缓慢的掌力，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

却隐含着一种由四面八方，整个天地括与一掌，不是人手，而是翻天巨手压下来的庞大压力。

而那种压力还有着绵绵不绝的后劲，犹如波涛一般，一浪未平，一浪又来。

饶是里赤媚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但却还没伤得了吕青柠一丝一毫。

这是他的天魅凝阴大成以来，从未觉得如此憋屈过。

他想起了庞斑，自从弃了三八大戟之后，庞斑只需要用一双拳头，就足以应付任何敌人，那一拳之下，任何敌人都挡不住。

看着吕青柠，他就想起了吕青柠那个外祖父，这小女娃都如此掌劲，那郭巨侠又该如何强大？

吕青柠的掌劲越发雄浑，但速度却一式比一式缓慢，若是旁观者去看，只会觉得她举手抬足，每一下都是那么的优美，可对她的敌人而言，只能体会到生死的压迫。

不能这般下去了，里赤媚心知，他随着劲力用之极点，却是察觉了种种不妥。

为何他本想逃，却没有逃。

那是感觉到了，莫大的诱惑，就像是爱财之人，看到了无主之财；饥饿之人，看到了可口饭食一般——

忍不住！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奇异的感觉稍微消退，里赤媚方才想起了不妥。

这种感觉或许是真的，练武之人，说起来，也是练心，心中执念，若是褪去，心灵满足，自然能有莫大收获。

可这是真满足，还是假满足？

望向了一旁，一直站立在那的许笑一。

他武功固然不高，但小瞧他的人都付出了性命。

能成就‘四大神捕’之名，岂能小瞧？

莫不是他搞得鬼？

两道人影乍合倏分，旋又再合拢起来，只见拳风掌影，在空中互相争逐。

劲力荡出一丝，地上就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看着眼前，三尺左右，落下的劲力，许笑一一直未动。

他布下了迷阵，敌人看见的方位，并不是他真正的方位，只要他不动，敌人就看不透。

他的阵法，唯一的破绽只是他自己。

里赤媚看不破，但若是许笑一敢漏出破绽，那么他只要眨眼间，就能赶至。

吕青柠能和里赤媚对拼，凭借的是家传绝学，自身资质，可许笑一凭什么，他恐怕一掌也挡不下。

蓬！

蓬！

蓬！

蓬！

蓬！

一连串的巨响，只见吕青柠忽然就如断线风筝般往后飞退，里赤媚此时纵身追着，阴毒劲力，已然准备好了。

只需要一下！

郭巨侠前途无量的外孙女，就要死在这莫州城外了。

而里赤媚，也可以品味一下，胜利的喜悦，执念褪去，从而一步登天！

好像是如此，里赤媚的身法，不是吕青柠可以比拟的，她的脸上，虽然仍旧不动声色，无喜无悲，可眼中，已然逐渐黯淡，像是察觉到了，自己快要死了。

她终究还是会悲伤的。

只需要里赤媚的一掌印下，也就这一瞬间了。

一道明光乍现——

吕青柠砸倒了地上，里赤媚半空中，停滞了身形，此时他双掌相合，抵住了一把剑。

准确的来说，是一根树枝，不过这树枝有些奇怪，外形略有些像剑。

像是这般树枝，里赤媚往常，只需要指头一捏，就能捏的粉碎。

哪怕是什么铁木之类的，都一样。

可是此时，他双掌间，用力的合着，却根本合不住。

不是他手上没有了力道，而是那树枝太过诡异，哪是普通的树枝。

看着握着这根树枝，整个人犹如一把剑的小姑娘！

他的记忆没有衰退，之前见过这小姑娘，和那个大唐国的吴王李恪在一起。

李恪还挡住他，让那两个小姑娘快跑，他当时是没在意，没随手杀了。

可这时，却吃了大亏。

左眼珠上的剧痛，那是剑气入目，以后不知道会如何，但是现在，这只眼，已经失明了。

腿上，也是一根树枝，粗看像是一根枯木朽木，但只用一只眼睛，却看得清楚了，那只是木头上的形色。

“让开！”

一声清喝，林可人侧开身，一股澎湃的劲力，携带着炎阳气息，直扑而来！

排山倒海！

不是母亲手中，像是玩笑般的招数，而是真正的杀人绝招。

触之，里赤媚向后飞退——

其实也就是一刹那间，也就一个呼吸。

里赤媚被想着，一掌拍死吕青柠，还是一抓着，挟持为人质。

只是他还没想好答案，就遭到了两柄剑的突袭。

他都没察觉那两柄剑是从何而来的，甚至之前，都没感觉到任何气息。

他总不会连杀气都感觉不到。

可直到剑及体前，方才察觉到了，只差一丝，一柄剑捅入脑袋，一柄剑捅入心口。

里赤媚若是慢了一丝，手中掌力拍向吕青柠，那么他就死了。

及时的收住劲力，挡住了眼前的那根‘剑’，勉强扭身，用腿受创的代价，挡住了另一支剑。

然后吕青柠的掌力就到了。

换之吐血飞天的，成了他。

半空中，里赤媚的血，像是不要钱一样洒出。

“可惜了！”

许笑一微微一叹！

哪怕一只腿受创，那还是里赤媚，谁也拦不住他。

他布下奇阵，操纵气机，也只是将里赤媚留了这么长时间。

吕青柠武功够高了，在她这年纪，有这份武功，已经称得上卓绝了。

可比之里赤媚，还是差的远，就是许笑一用尽心力，吕青柠还是差点就死了。

可惜了！

若是这次，诛除了里赤媚，的确好处不小，哪怕是阵法形成的错觉，可那也是一种执念了，只要执念消去，吕青柠的武功定然能再上一层，直接名登地榜，也不是不可能。

连连感叹，看着里赤媚，飘红而去的身影，许笑一是真的不甘心，自己为何就没有练武的资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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