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铁壁（二）

按照古国节气，现在刚刚过了夏至日，夏至日是一年之内最热而且白天最长的一天。

        然而在寒城关无论春夏秋冬，北风终年都常驻于此，冰雹、暴雪更是家常便饭，一年到头，天空永远不是灰的就是白的，根本难得放晴。

        今年从北国那边来的寒气比任何一年都要凛冽，无形的寒气已经犹如实体一般有着撕裂般的杀伤力。

        寒城关内的所有牧民都带着牲口避进了寒城关里。风雪杀人，牧民们的帐篷挡不住这样的风雪，即便是木屋土房也都被压倒了，只有寒城关那同山体一般高耸、宽大、坚实的城墙可以硬抗住如此的寒冷。

        寒城关已经接近断粮了！从暴雪降临的第一天开始，已经两个月过去，朝廷在第一个月的尾巴上就断了粮饷，总兵派出信使去兵部求救，太尉的手令很简单，让他自己原地解决。

        总兵明白这是何故，今年年景不好，屋漏偏逢连阴雨！年初时，邪月教再度在古国西北边境上活跃，大有再度集结，卷土重来之势，西北各省集结十万大军屯于金山严防死守邪月教。

        因为这批军队的防区是在西陉关、新城关之间，所以，这笔军费也算在了守连城璧的边军头上，原本用于六镇官兵，堪堪足够的军饷给养，现在还要分给这十万人，而连城璧守军不过二十万，也就是说二十万人的军饷要发给三十万人！

        这就不得不导致军粮和军饷短缺，那十万人是长安派去的禁军，和他们这些日夜吃雪喝风的边军可不同。禁军统领直接放出话来，你们要是敢不给他们兄弟军饷，哪怕是少一文钱，一粒米，他们立刻打道回府，爱谁守谁守去！

        连城璧边军六镇总兵加在一块也惹不起他！邪月教屯兵二十万在边境上，无论他们是否动手，连城璧上分散在六镇的守军也无法匹敌，这十万的禁军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只能让六镇官兵勒紧裤腰带，先满足禁军的粮饷了！

        然而，其他五镇官兵勒紧裤腰带还可以勉强过得去，但是寒城关过不去了！

        寒城关终年严寒，冰天雪地，除了关内有部分牧民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产出！其他五镇尚可屯田，但是寒城关这里连根草都种不出来！

        就地解决？他就是掘地三尺，也只有冰雪？可是人怎么能吃冰雪活下去？

        这样的地方，御寒棉衣、取暖炭火、充饥军粮必不可少！否则不需要敌人攻打，天气已经可以杀人！

        而且，寒城关现在不仅是有边军在，还有千余的牧民。

        现在，寒城关关内的瘦羊差不多杀光了，连骨头都拿来生火取暖。已经开始宰肥羊，羊羔子、牛犊子熬不过严冬，全部宰了，现在关里都没有什么草料喂牲口了。

        可是，北边的天还是阴沉如同死人脸一般的铁灰色。风雪不停，没人敢出城去！现在城外雪深可以陷死人，出不去，柴火和焦炭的消耗无法补充，即便是有牛羊，没有东西生火，恐怕所有人连三天都抗不过去！

        朔风卷雪，能把人都吹白了，寒风在城头上盘旋呜咽，现在城头都没有士兵站岗了，离开火炉有半个时辰，这个人的血脉也就僵了，救不回来了。

        六十年前有一场雪，可以和这场相比，同样像是苍穹倒悬。那一年古国大军和北国大军水陆并进共伐邪月教，寒城关总兵之父符崃康奇袭兰登堡，受封“勇安侯”。

        “大人！”

        一名冻得瑟缩的士兵找到了裹在棉被里面的寒城关总兵——符梦寒，他已经年过七旬，作为昔日“勇安候”符崃康之子，他在古国军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符梦寒自随父出征以来从军六十载，其中三十年都在寒城关，这座雄关的一砖一瓦都在他心中，他也从没有陷入如此窘境过。

        “何事？”

        “我们派去临闾关求救的信使被发现了，他被冻死在了路上。李将军询问是否还要再派人出去？”

        说实话，符梦寒对这一情况并不意外，派出信使向连城璧六镇之中距离最近的临闾关总兵熊天霸求助，这也是眼下最快能够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

        可是出了寒城关，在冰天雪地里，信使能走出多远呢？

        完全是碰运气，如果像是瓦尔拉鲁那样的昆仑奴，也许能走的出去这片雪海，可是古国人不能跨越这样的雪海。

        “算了，这种天气，出去了也是死。”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可是，再厉害的将军，如果在军饷和给养上被人给卡了脖子，纵然是当年的符崃康将军也没有办法。

        现在就是让他符梦寒纵兵去抢，他都没东西去抢，这寒城关现在冰天雪地，还没有百姓！总不能去抢北国人啊！

        对于北国人，符梦寒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可敬的朋友、可怕的敌人。

        他父亲符崃康将军在世之时就曾与北国大军并肩作战，剿灭邪月教军队，他当时虽然年仅十五岁，但是也在军中随军，北国的弓马骑射、铁甲金刀，他们父子可以说是领略了个遍！虽然不是当年镔铁王助原野大帝复国时那样强大的军容，但是北国大军强悍的战斗力给他们父子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当年镔铁王出兵为原野大帝复国，这个符梦寒没见过，他父亲符崃康也没见过，但是在六十年前攻击邪月教的时候，他们父子都在场！

        北国骑兵、步兵，除了水军之外的兵种，在战术、战力上确实漂亮，表现出来的水准，放眼整个古国都很难有军队可以相比拟！

        在符崃康将军的成名之战奇袭兰登堡时，北国军队在与邪月教主力作战时的推进速度惊人，后勤保障能力简直无懈可击！在敌人居高临下且兵力数倍于己的情况下，北国的“摧山破林虎步军”以少胜多，直接把敌人的大军冲的七零八落！

        虽然，在这次战役中，摘得桂冠的，斩获最大的是他的父亲，可是他父亲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当初北国军队悍勇无前，牵制了敌人的大军，他还能不能攻下兰登堡。

        甚至，他父亲还在思考，如果从古国的军队中也抽出来一支放在“摧山破林虎步军”的位置上，能否顶得住邪月教大军居高临下的进攻？

        受过当年复国之战后洗礼的北国军队战斗力更加强悍，和古国军队合围邪月教军队如摧枯拉朽。

        符崃康将军当时曾经粗略的算了一下，当初复国战争之后，镔铁王又回北国平乱，历时五年，镔铁王之后，其子继位，古远人九部里面的何洛丁部叛乱，又去平叛乱，接着又对鄯国用兵一次，历时三年，接下来平定边境叛军两年，之后就是与邪月教用兵五年，平定十字国八年，出兵援助古国两年，之后轮到了现任北王王禀继位，古国九部中三部叛乱，他平定叛乱三年，又对鄯国用兵前后一共八年，这样算下来，北国的军队的近两百年内不管是大仗小仗，他们的军队一直都在打仗，战斗力自然是恐怖！

        当时，由于他们父子所处的地位，看到北国军队把邪月教军队打得摧枯拉朽，自然是拍手称快。但反过来想，将来有一天，北国军队故技重演再给古国来上同样一击，他们可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在明面上，古国和北国是亲如兄弟的两国，实际上，对于北国的防范，古国从来没有少过。

        否则，干嘛要建造“连城璧”这样浩大的防御工程，在“连城璧”之北全部都是北国的领地，这样的城墙，不是在防御北国又是在防御谁呢？

        寒城关、临闾关、归化城、石头城、西陉关、新城关六处之间除山地外，地形大多是平原和草原，如果真的是北国发兵，在毫无遮挡的环境下，他们追风赶月的骑兵甚至就可以直接冲到京城去！这也是为什么要建立“连城璧”的原因。

        “在你的身边有一个实力强大的人，无论他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兄弟，也无论他有没有对你出手的打算，只要他实力做足够强大，你就应该对他提早设防，否则，当他突然发难时。你是不可能做得出有效防御的。”

        “复国三杰”之一贾雲的这段话，符崃康、符梦寒父子都深以为然。

        “将军！关外发现了一路人马！风雪甚急，看不清人数！”

        “什么！莫非北国来攻？”

        符梦寒扔掉棉被，冲出岗楼，登上烽火台，如果真是北国攻打寒城关，他必须要第一时间点燃烽火！

        “上面可是符梦寒将军？”

        在风雪里的人马在齐腰深的雪地里站住，符梦寒看见他们一个个人身上的衣物把他们围得如同铁桶！

        “我们乃是北境侯苏范将军部下，古国北国素为兄弟！因听闻寒城关大雪封关，特此准备食物炭火相送，以解燃眉之急！”

        符梦寒看着他们衣物上已经结出了一尺多长的冰凌，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知道他们在雪地里跋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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