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即使梦里被虎抱过许多次，梦境成真的那一刻，苏家琦说不害怕连自己都骗不了。

        他看过视频里家养老虎跟主人亲昵撒娇，可一一是野虎啊，当真这么温驯吗？

        “我一辈子在马戏团驯兽，许多同行都被自己亲手喂大的狮虎咬死了，而我能活到这个岁数，靠的是谨记父亲的话，永远不要相信大猫。”

        一部纪录片中的采访片段划过的脑海，苏家琦不由自主地踢蹬了下双脚，甩掉了拖鞋，足尖正正好踹上一一q弹脆弱的“虎铃铛”，疼得虎子一哆嗦。

        苏家琦身体陡僵，头皮揪紧：危！

        然而一一只是低低“呜”了一声，仍旧收着爪钩，力道恰好的揽着他，察觉到他的紧张，还如梦里那般欠起虎头瞅瞅他泪湿的脸，似乎是担心自己生有倒刺的舌头划伤他的皮肤，犹豫了一下开始舔他的头发。

        萧云落：哎，踢就踢了吧，男人在世谁不蛋疼？

        苏家琦怔了一息，抬眼望着萧云落平静的虎脸，看到他金瞳中的纵容和温柔，泪水以雨季水库开闸泄洪的劲头往外涌。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抿着唇试探着搂住萧云落结实粗壮的脖子，将脸埋入他浓密的颈毛中，把致命的后颈暴露给近在咫尺的野兽：“一一对不起，我不该不相信你，我只是有点害怕，怕你咬我时太疼，我怕疼的，但你是虎，真要吃我我也不怪你，就是你下嘴前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要是嫌我瘦不肯吃的话，就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好不好？”

        萧云落听着他献祭般语无伦次的傻话，胸口像扎了千百根麻醉针头，又冰又蛰，密密麻麻的刺痛着。

        他当然知道他怕疼，在他的梦中他们五感相通，他挨打时的恐惧，骨折时的绝望，复健时的痛苦，他都感同身受，所以他一步步把他带到这里，这样才能守着他，不给任何人再次伤害他的机会，在他变得坚韧乐观以前，他会一直陪着他。

        屏蔽颈后芯片信号，是不想被追踪仪记录下行踪。

        “完犊山一号”有过扑人的前科，又因老吴的违规操作在中心接触过多人，属于专家口中的高危险性个体，一旦被发现在观测站附近活动，就会被送去离观测站更远的地方，甚至有被关起来圈养的可能，到时候他再想见有缘人就难了。

        另则，野放后的小米粥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以免产生应激反应，他这才迟了两天才来赴约，没想到苏家琦会崩溃成这样。

        独自浮沉冰冷俗世太久，好容易抓到一根浮木，难免过分依赖。

        萧云落拍拍青年纤瘦的背，不停舔着他细软的发丝：不咬你也不吃你，别成天胡思乱想的，比小米粥还不让虎省心。

        马达似的虎呼噜和心底难以言表的笃定都安抚着苏家琦，他在虎子温暖的搂抱中尽情宣泄着连日来的忧虑和自责，缩在萧云落肚子上瓮声瓮气地开口：“一一你都不知道，我的小米粥它们、它们被小花吃掉了，连只小耳朵都没剩，是我考虑不周，没把小虎和小花隔离开，现在一切都迟了。”

        这下轮到萧云落僵住了：差点忘了这茬，哎算了，等他见到三个小家伙就会……更不明白的。

        嘶，不能说话可真闹心。

        萧云落搂着苏家琦，抬爪挠挠自己的大脑壳。

        被心上虎抱着的感觉太安全太舒适，苏家琦哭够了，就在虎怀里睡了过去。

        有萧云落强大的灵力压制着，林中百兽莫敢来扰，这样揽着苏家琦在野地里躺一宿也没啥，奈何天公见不得他俩腻歪，降下绵绵雨丝强拆人虎。

        苏家琦好容易自己睡得这么香，萧云落不忍弄醒他，天道又在这个世界给他设置了诸多限制，譬如不能疗伤、不能瞬移、不能动用灵力操控天气等等，就连入梦次数多了，都会对人脑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他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变得疯疯癫癫。

        好在他还有个储物空间，便把青年往里面一揣，待走进一楼的工作室，再跳上沙发把人放出来，扯下沙发背巾给他盖好。

        夏雨冬雪是大自然恩赐的天然助眠剂。

        苏家琦一夜安枕，在充满生机的林鸟啁啾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以为昨晚见到一一又是梦，平稳的心跳瞬间乱了频率，自后脑涌上股恼人的燥热。

        他按着突突鼓噪的太阳穴不甘地坐起，想要去查看追踪仪，结果刚垂下一条腿，大脚趾就触到一丛毛绒q弹。

        “嗷呜～”

        苏家琦一凌，心跳仍然急促，节奏却变得雀跃。

        他低头，对上了一一惺忪中带着谴责的虎瞳。

        虎子本来在沙发边四仰八叉睡得好好的，冷不丁又被袭蛋，马上蜷起后腿侧卧，用成人胳膊粗细的大尾巴根挡住自己的毛毡球球，悬着前爪扭着大头巴巴瞅人的模样，活像在说：你这人怎么又酱？伦家不是那种随便的虎！

        苏家琦：“……对不、噗！”

        他沿着沙发滑到萧云落身上，捧起他的洗衣盆大的虎脸，在他鼻筒上重重一啵，啵得萧云落虎躯一震。

        “一一你好憨啊，呵呵……”苏家琦地伏在他身上，爆出一串轻笑，这一笑宛如寒冬温泉边惊起的蝴蝶，它蹁跹了下瑰丽的鳞翅，灰败的天地便有了缤纷的颜色。

        萧云落第一次听到有缘人笑，想看看青年笑起来的样子，可他把脸靠在他肩胛上，萧云落看不到，只好用爪子去够人。

        成年公虎的前爪和人脸一样大，上面还干涸着昨晚雨地上沾到的泥巴，赫然罩过来时被苏家琦抬手挡住：“脏小虎。”

        萧云落：我一个清洁咒就能橘到发光，辛辛苦苦弄了四爪泥巴是为了谁？今天我还就偏要摸你脸了。

        虎拍人躲，看着跟你拍一我拍一似的，画面充满了诡异的童真。

        最后苏家琦捏捏他脏兮兮的黑色肉垫，把脸贴上去喂叹：“不是梦就好，你真在我身边就好。”

        萧云落“哞”了一声，原谅了他刚才的嫌弃，蹬蹬后腿示意自己要起来。

        苏家琦不会违拗动物，松开虎子坐回沙发上，才发现自己身上腿上手臂上也糊着厚厚的泥嘎巴，白瓷砖地上的泥拖痕和两侧梅花型的虎爪印，从房内延伸到敞着的院门外，这些都是萧云落昨晚一虎“吭哧吭哧”伪造出来的。

        苏家琦看完，惊异地摸摸一一的虎头：“你怕是真成精了，还知道叼我回沙发上，夜里给我当保安，辛苦你啦。”

        说罢又自言自语：“我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啊？可能这两天没睡好闹得吧。”

        萧云落：昨夜不要再提，虎生太多风雨。

        苏家琦颠颠地去外面捡回拖鞋收拾工作间，萧云落怕自己的爪泥和掉落的虎毛破坏他的劳动成果，主动去院子里趴着了。

        等苏家琦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鞋子出来，他就摆出要离开的样子。

        没办法，他现在不是孤身一虎，树洞还有三小只呢。

        苏家琦也瞧出他要走，从晨起一直挂在唇边的淡笑霎时敛去：“一一你等等，让我先用追踪仪搜下你的芯片信号好不好？不然你离开后我都不知道你在哪儿。”

        再和一一失联一次，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萧云落依言乖乖坐定，虎尾巴尖一下下拍打着地面，泄露出些许不安，见苏家琦一脸惊愕地从工作室折返，他就晓得有缘人已经发现了仪器的古怪。

        他的后颈没有伤，追踪仪上的光标却显示他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昨天的监控画面里也全无他的身影，苏家琦稍稍把脑洞开大点，把这些与他已有的奇想相联系，就能推出这是谁的杰作了。

        “一一，”苏家琦深吸口气稳了稳激荡的心绪，走到萧云落面前，扶着膝盖微微倾身与他平视，声音透着艰涩，“我来这里之前，主任说你是神兽，而我是被你选中的人，我不能说不信，也不敢全信，因为这太离奇了，但我现在觉得他或许是对的，如果你确实是只超聪明的魔法小虎，你就、就叫一声。”

        萧云落：……

        这话和网上那句“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亮点是哪只活虎不会叫？

        套着虎皮完成使命的难度实在高，可天道偏要干出这种没菊花的事，他也只能如苏家琦所愿，否则后续计划根本没法实施。

        “嗷呜”：不装了，我是巴啦啦小魔虎，我摊牌了。

        苏家琦得到了答案，却豁然出手给他来了个锁喉，勒得虎好不难受：“你说，你会魔法的事情被我知道了，是不是走了就再不回来了？”

        萧云落：……

        咱这是又不是《白鹤报恩》，你这个状态，我跟你且有得耗呢。

        他用爪子轻轻扒拉苏家琦，舔他的侧脸让他放轻松，在他退开一点后朝厨房的方向翕张鼻翼。

        苏家琦红着兔子眼顺着他鼻头所指看过去，低落地“唔”了一声：“你饿了吧，冰箱里有肉，你要走也吃饱了再走吧。”

        萧云落的真实意图是让先他去吃早饭，吃完带他去树洞那边认认门，这样他就踏实了，还能顺便见见小米粥。

        昨晚加今早，苏家琦该受的惊吓都受得差不多了，索性虱子多了不咬，再看场小虎复活也……不算啥大刺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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