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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次日,沈屹起身的时候,太阳才微微露出山头,方吟已经离开了。

        他习惯性地走进明音堂,却第一次觉得这堆得满满的工坊有些空。原本放着玉淙的桌上,也理所当然地空了。

        毕竟还是缘浅罢,他摇头轻叹。她有她的路要走,而自己也有未竟的事等在前面。

        吴国的那片残谱,也是时候该启程去瞧瞧了。

        拥有残谱的那位,本也是西蜀人士,约莫三十年前去了东吴生活。他在信里提到收到一块放了千年的好木材,想请余安先生帮忙斫成琴。

        于是,沈屹简单收拾了行囊,便轻装上路了。

        出锦州往西行,当日便到了益州。天色将晚,沈屹找了间客栈住下。

        银钩初升,天边的云翻卷流动,狂风四起,接连不断地呜咽着。

        似乎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果然子夜刚过,沈屹便被楼下院子里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他迷朦中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窄缝向外看。凉风钻进来,人顿时清醒了些。

        原来是一支商队进到了这客栈里歇脚,一群人正聚在后院,闹哄哄地忙着牵骡拴马、停车卸货。

        “我们还要跟到何时?”

        “嘘——”

        “无妨,下面那么吵,我们又在屋顶,小声说话哪会有人听到。”

        沈屹的耳力原就比常人出众些,又因斫琴调音多年,分辨细微的声音更是不在话下。此时,屋顶上突然传来的对话,便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她到底是何人?章大人为何会对一个小姑娘的生死如此关心?”

        “大人的吩咐,我们从来都只有照做的份。你若继续这般好奇,怕是命不久矣。”

        “你又吓唬我。”

        “若她不去裕都还好,偏偏…”

        “可是,人家也没说要去裕都啊?”

        “你没听刚才她跟着的商队头头说,再有两日就能到裕都了吗?”

        “那斩草除根,今晚就在此将她解决了呗?”

        “嗯,你去门口把风,我从窗户翻进去。”

        一阵悉悉簌簌之后,声音消失了。

        沈屹这边早已没了睡意。虽不知此二人身份如何,又要对谁下手。但听他们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准备将一个人灭口,这怎能当作没听到袖手旁观。

        他迅速披了件衣服,就轻手轻脚出了门。

        客栈里面一片漆黑安静,院子里的声音依稀可闻。沈屹四周环视,果然见不远处有个房间的门口有个人影在晃动。

        他集中生智,吹熄了蜡烛,抓起身边的一个花盆,顺手往前面楼梯口处丢去。

        花盆顺着木楼梯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那门口的黑影一闪,被引得往楼梯那边去了。

        沈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房间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

        在黑暗的房中,隐约有个人站在床前,对床上躺着的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刹那间银光忽地闪过。听到身后的响动,手里的刀立刻就要落下。

        顾不上多想,沈屹一个箭步冲过去,顺手举起旁边桌上长条状的物什,迎着那刀便挡了上去。只听一阵金石碰撞的乱响,手中之物仿佛被劈断了,另外半截轰隆一声落在地上,回音阵阵。声音因着大开的房门,彻底传遍了客栈。

        “出什么事了?”客栈老板拾起花盆,向楼上扬声问道。

        院中纷乱的声响亦瞬间静了下来。

        黑衣人见惊动了众人,也不多留恋,立刻收了刀夺门而出,眨眼便没了踪影。

        客栈老板与伙计端了蜡烛上来查看,又帮忙点上灯照亮了房间。

        沈屹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却觉得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旁边的桌子上整齐叠好的,是熟悉的玄色暗纹锦琴囊。此刻他手里握着的那半截之物,触手温润的漆面,浅绿中缕缕细细波光,可不正是日前才修好的玉淙。

        “客官,这是发生了何事?”客栈老板问道。

        “方才有人想要害这位…”沈屹转头见方吟作了男装打扮,便急急改了口,“这位公子,是两个黑衣人,不过我没有拦住,让他们跑了。”

        “我就说,刚刚看见一个黑影窜了出去,但那人应该是会些功夫,跑得极快。这会儿估计早就已经跑远了,这可怎么办啊?”伙计道。

        “实在抱歉,在小店竟发生了这种事,”老板连连赔罪,“公子可有伤着?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这房钱也都免了,还望二位万万不要声张,不然小店可就开不下去了。”

        方吟似乎还未回神,目光呆呆地点了点头。

        客栈老板见状,忙悄悄拉了伙计,两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沈屹赶紧放下手里的半截琴,过去瞧方吟。

        “你怎么样?一定吓着了吧?”他把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我没事。”她望着前方平静道。

        话一出口,大颗大颗的泪珠却争先恐后从眼眸中滚了出来,如那积攒已久的急雨般骤然零落,一发不可收拾。

        她慌忙转头,用袖子抹掉眼泪,才回过头来深深俯身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方姑娘,你不是要去北晋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屹倒了杯水给她。

        “我一时找不到往北走的商队同行,便打算先去裕都,那里应该更容易找到些。”

        他想起那两个黑衣人的交谈,竟是阴差阳错么?

        “余安先生为何会在这里?”方吟轻轻开口。

        “我有事要去东吴国。”

        他心有余悸,知道万万不可再让她继续往裕都去。又想起已经被断成两截的玉淙,便闭了闭眼斟酌道:“琴的事情…是我一时情急,没顾得上多看。如今这情形,应该是没办法再弹了,我再赔给你一床新的吧。”

        她摇摇头,垂着眸努力地边想边说:“先生也是为了救我,这救命之恩区区一床琴可抵不过。况且这琴本来就是先生斫的,能在先生手中…”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东吴国吗?”沈屹突然打断了她。

        “啊?”方吟讶异抬眸。

        “这琴…被我毁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琴给你。没有一床好琴,就算去了玲珑坊也定是万般艰难。况且你继续孤身一人前行,若是再碰到这两个黑衣人可如何是好?东吴水乡之地,贵族们也崇尚琴艺,出色的斫琴师自然比北晋多,定能更快找到一床好琴。到时你再从那里启程去北晋也不远…”

        他想了许多的理由,却还是心中忐忑不已,怕她依然会拒绝。

        “好。”

        “你说什么?”

        “我说,好。”

        轻飘飘的一个字,划过耳畔,断了悬着心的丝,千斤重的秤砣便落了地。

        她竟然,答应了。

        沈屹缓过神来,即便面色稳住如常,内心也按捺不住雀跃。

        “对了,你可识得一位张大人,或者是周大人?”

        方吟疑惑地看向他,“章大人也识得,周大人…也是识得的。先生为何如此问?”

        “我听那个黑衣人曾提到派他来的主子,不过听得不太清楚,所以不知道是张大人还是周大人。”

        钦差副使章大人吗?

        她想起年青男子温和浅笑着对自己与哥哥说:“莫要担心,皇上已经赦了你们的罪。”

        还有在金鸣驿里急急地把木然的自己带离钦差大人的视线,又给了令牌帮自己离开。

        方吟摇摇头,应该不会是他。

        至于知府周大人…

        就算是因着周谨毅,也不至于会想将她灭口。

        “可能是先生听错了罢,又或许是那两个人找错了目标,”她看了一眼自己不知何时起交缠紧握的手,缓缓松开道,“不管是我认识的章大人还是周大人,都没有理由要害我。”

        沈屹点点头,“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一个无钱无权的柔弱女子,想来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他遂也不再多想。

        沈屹怕黑衣人尚未放弃,会再跟来,便临时换了计划,与方吟往与裕都相反的南边而去,准备乘船走水路前往东吴国。

        这么一来,也确实再无事发生。

        二人顺利地在一个月后到了东吴的国都临安城。

        按着信上的地址寻过去,居然来到了皇宫外苑的一处宅子。

        “您就是余安先生?师傅不知您具体何时来,叫我日日在这里等您呢。”

        约莫十来岁的小黄门躬身行礼,乖巧道。

        “师傅?”沈屹疑惑。

        “请您来的韦大人,”他朝沈屹手上的信努了努嘴,“就是我师傅,也是宫里乐器库的总管事。”

        “原来如此。”

        “先生这边请,师傅已经在等着您了。”

        三人步入了宅院,一位身穿宫廷内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来回踱步。

        “师父!”小黄门清脆唤道,“余安先生来啦!”

        那位韦大人闻声转头,表情一松,郑重地整整衣襟,快步迎了上来。

        “你是…余安先生?”待看清楚沈屹的面容之后,他却惊愕至极,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

        沈屹与方吟对视,皆露出不解的神情。

        韦大人只皱眉思索了一瞬,便舒展了眉头,轻道:“许是我想错了罢。”

        他退了半步,躬身行了个大礼,极恳切道:“请先生救我一命。”

        “大人何出此言呢?”沈屹因这突然的大礼有些张皇。

        韦大人苦着脸道:“先生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宫中乐器每年一次的按时查检,我发现太后娘娘的鹤舞晴空不知何时竟被蛀空了面板。娘娘虽已然数年未曾弹过,可这琴是她当年从西蜀带来的嫁妆,万一哪日想起来,我怕是就死罪难逃了。”

        “可这琴被蛀得厉害,整个桐木面板几乎都朽烂无用了,所以我偷偷寻遍整个东吴的斫琴师,也无一人敢接这差事。”

        “余安先生大名,便是在东吴也广为人知。我怕惊动了太后,便没敢声张,只寻了个由头,说请先生来斫琴罢了。”

        “此事我也是深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他饱含歉意,又带着十足的恳求,“如今先生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还请先生救我一命。”

        “我手上刚好有先生所求《麟凤引》的消息。若先生应允,我自然愿意替先生寻来那片残谱,双手奉上。”他又补了一句。

        沈屹的表情有些复杂,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先带我去看看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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