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若如初见

云淡风轻。

        我与楚祺并肩而行，两人手中各牵了一匹马，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长长的绿叶层层叠叠遮挡了日光，落在地上斑驳一片。

        将缰绳束在一旁的树干上，楚祺从马背取下水囊，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再递给我，提气跃上高处的树枝，细细眺望远方，而后才再次回到我身边，说道：“这片竹林看来不小，要找人似乎有些困难。”

        我就着水囊浅饮，而后拧上盖子交还给楚祺，笑道：“若是轻易就能被人找到，便也就称不上隐士了吧。”

        楚祺听罢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无非就是装腔作势之辈，要靠他一人之力解西京之围，我看是悬得慌。”

        “不试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呢。”我微微一笑，随即慢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平地起风，在林中来回穿梭，吹得叶片疏疏作响，偶有翠叶为风所卷，悠然飘落。一缕箫声从竹林的另一端传来，空灵悦耳，转音之处柔和圆滑，只是那乐声忽轻忽响，就好似上涌青烟，仿佛随时都会失了踪影一般。

        思及此处，我侧首看向楚祺，发现他也正垂眸看着我，我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悠扬的箫声越来越近，却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深怕一个不小心便将这天籁之音踩碎。

        落英纷飞而下，一名白衣男子欣然而立，绿色的叶随着清风辗转飘下，落在男子的青丝、衣襟间，他却仍逸然不动地坐在大石之上，神色清寂，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羽睫覆下阴影，宛如遗世独立。

        箫声戛然而止，男子慢慢地垂下双手，面无表情地转向我们，沉静的声音中透着孤傲：“不知二位造访，有何指教？”

        楚祺上前半步稍稍侧身拦在我的跟前，朗声道：“你就是白衣医仙？”

        男子微微蹩眉，脸上却仍是一派清冷，半晌才淡淡道：“不错。”

        “在下楚祺，乃是特意为寻找先生至此。”楚祺朝着他抱拳，话语平静若水，丝毫不见钦佩之意。

        男子微微颔首，神色中却未带几分恭敬。

        我轻轻拉了拉楚祺的袖角，而后走到他的身旁，向着男子温婉开口道：“不知是否有幸请先生出山，为我楚国百姓造福？”

        “那似乎该是王家的分内事，姑娘未免太过看得起在下了。”男子的语气清浅，宛如一潭无波湖水，“更何况，在下并非楚国之人，如今在此也不过是游历而至，为楚国百姓造福，这话未免太过夸大。”

        我微微一笑，也不恼怒，仍是温言相向道：“即为医者，定有一颗仁者心，就算无缘救尽天下人，眼前的，却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瑶馥相信先生，亦是如此。”

        男子听罢，悠悠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抚开落在衣襟上的叶片，而后轻叹一声说道：“看来二位来时早已下定了决心，若是在下不允，无论多少次都会来的吧。”

        面上仍是保持着浅浅的笑意，我不再言语。楚祺转身向着我眨了眨眼，表情中竟带了几分狡黠。

        “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无姓，名辰侑。”他答得有礼却也疏远。

        清风悄然掠过，吹起落叶漫天纷飞，辰侑白衣如雪，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淡漠，却带着一股傲然之气，阳光从苍穹中洒下，落到地上划出一片阴影。

        身后的林中兀然传来一阵声响，停顿片刻后骤而加快，不过转眼的时间，面前便多出一名背着竹篓的小童来。他约摸十来岁的年龄，头上扔绑着两个小发髻，面容粉雕玉琢，却带着与其不符的表情，小小的五官几乎快要皱到一起去了。

        “公子。”小童走到辰侑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角，似是有些不安，脚下稍稍挪动，半掩在他身后。

        辰侑伸手轻拍他的脑袋：“无妨，清曜，见礼。”

        闻言，小童撇了撇嘴，踟蹰着从辰侑身后走上前，两手抱拳作揖道：“清曜见过公子、小姐。”随后也不等我与楚祺应声，放下身后的竹篓，献宝般地将一株草捧在手心抬高到辰侑面前，兴奋道：“公子，原来这竹林子深处还别有一片天地，曜儿在那里找到了半枝莲呢！”

        辰侑淡淡地点了点头，面上却仍是没有多大变化，然而小童清曜却似是早已习惯了他如此回应，脸上依旧是止不住的兴奋，抱起竹篓笑道：“那曜儿先去把这些放到药架上去。”说罢，也不待辰侑回答，一阵风似的往竹屋里跑去。

        “让二位见笑了。”辰侑悠悠开口说道。

        我不禁一笑，摆摆手答道：“如此孩童心性倒是叫人羡煞，何来见笑之说。”

        辰侑不置可否，稍稍侧身淡然道：“若不嫌弃，便请二位进小楼品一杯青茗。”

        楚祺勾了唇角，清浅笑道：“自然。”

        二沸热水顺着壶口倾泻而出，落进上好的白瓷小杯中，浅色茶水水流而出，随即杯子的上方便弥漫开了一阵氤氲，带着浓郁的茶香慢慢向上飘散。

        连带着托盘、杯盖一同端起，那股清幽的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涌入鼻息，一手托着杯身，一手稍稍提起杯盖，我轻轻抿了一口，原本盘绕在鼻尖的香味立刻在口中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情不自禁地叹道：“好茶。”

        辰侑双目一亮，却并不为我无意的赞叹，而是说道：“想不到二公主也是懂茶之人。”

        对于他一眼道破的身份我倒是并未在意，方才楚祺早已将自己的姓名据实相告，现在辰侑能够猜到，根本不足为奇。反是我这手上的小动作竟也能让他看出几分意味，着实令我有些暗惊，垂眸看着杯内晃动的茶水，我扬起嘴角：“先生过奖，瑶馥不过是粗通皮毛罢了。”

        不紧不慢地将另一杯茶水递到楚祺面前，辰侑才娓娓说道：“茶亦有道，若在下刚才没有看错，二公主拿杯的手法，便是带着尊人意味的‘三才合一’吧。”

        我笑而不语，更是为了好静下心来细细品尝这至醇至清的韵味。

        倒是一旁的楚祺全然无心于茶水之上，草草饮了两口后便低声喃喃道：“比起这淡然无味的茶水，我倒是更偏向饮三两杯美酒。”

        辰侑听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俊眉微挑：“公子倒是直爽。”

        我微微蹙眉，“还望先生不要与我们计较那等繁琐礼节。”

        “上有言，礼不可废。”辰侑垂下眼眸看着杯中茶水，显是不愿在此多做纠缠。

        我微笑着摇头：“之前先生也说过了，你并非我楚国之人，既然如此，何须遵照楚国之礼来？”

        听罢，辰侑的嘴角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在下落入俗礼之中了。”

        回到下榻的客栈，已是当天傍晚的事。

        苍穹中已经不见夕阳的踪影，大片的红色与蓝色交汇在一起，融成深邃的紫，淡黄色的月亮早已挂在半空之中，却因着这景致黯然失色。

        推开窗便可望见一城之景，零星的烛光洒落在各处，映着渐暗的天色，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独坐窗边遥望天际，不知不觉间竟就这样出了神，直到门边传来一阵叩门声才好容易唤回了我的心思。

        楚祺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两只酒坛，朝着我笑道：“白日的清茶可把我给憋惨了。”

        我关上门，有些无奈地摇头笑道：“这点倒是多年来一成未变。”

        他打开酒坛，凑近了深吸一口气，然后感叹道：“要说那茶水我闻来闻去还不都是一个味，哪里能和这酒香来比对。”言毕，他便就着酒坛饮了一口，末了还不忘赞道，“好酒！”

        我接过他递来的酒坛，饮下一口后，说道：“既然人已经寻到，过两日，我们便直接往西京城去吧。”

        “阿姐”楚祺闻言放下了酒坛，先是叹了口气，转而正色道，“西京很危险。”

        我抿了抿唇，答道：“我知。”

        “且不说城里瘟疫横行，阿姐可还记得西京城现下……更是一座战场。”楚祺说着蹩起剑眉，担忧之色尽显。

        “祺儿，你该知我心思。”言毕，我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他。

        楚祺顿燃怒火，但他终究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一手拿过酒坛，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后，随手将酒坛砸在地上，冷声道：“我不会带你去那里的。”不等我再多言半句，楚祺便大步走了出去。

        唇角勾起一抹涩然的苦笑，低叹之声从口中溢出，我凝视着桌上那不停跳动的烛火，一时竟就这样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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