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回家吧

　　他示意所有人原地等候，借着月光，竟看到徐大海的小徒弟焦灼的朝这边来。

　　小徒弟带着哭腔，哽咽道：“我师父……”

　　“徐匠如何了？”

　　裴鹤铭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施明义知晓你们要来，在好几次必经的路上设了火药，还有……他们……”小徒弟喘匀了气，双目满是泪水，他使劲擦了下眼角，接着道：“他们要杀那些被关在地牢里的人，是花娘和一个姐姐救了他们，不过眼下恐怕江大他们要赶尽杀绝了。”

　　闻言，梁江看向公子侧脸：“是徐达的人。”

　　裴鹤铭颔首，此时也不容他多想，当即着人回到上岸处通知汪总兵要避开这条路，往西北绕行。

　　“你师父呢？”裴鹤铭问。

　　小徒弟抽了抽鼻子，嗓子被堵的难受，他抽抽搭搭的道：“来的时候遇到施明义的人了，恐怕……恐怕……”

　　话没说完，裴鹤铭心头一顿，压低声音同梁江道：“随我去救人。”

　　两个将士一左一右的架着少年，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只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徐大海的身影，在他们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时，不期然听到微弱的呼救声。

　　小徒弟立即叫道：“是我师父。”

　　声音是从近处的山坳里传来，细若蚊蝇，若不细听几乎辨不出来。

　　裴鹤铭飞身而下，终于在一堆杂草碎石间发现了只剩半口气的徐大海。

　　他捂着胸口的伤口，指缝里已经没有血流出来，一个血窟窿，随着他游丝的喘息几乎看不出起伏的痕迹。

　　月光透过树影，斑驳的洒在他苍白的面颊。

　　裴鹤铭心中剧痛，上前小心的挪开几块压在他身上的石头，轻声唤道：“徐匠，是我，我是裴鹤铭。”

　　他从没有告诉徐大海自己的名字，可徐大海死灰一般的脸上却绽出笑容，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我知晓，先生一定……一定会来的，先生一定会带，我们回家的。”

　　血都要流干了，徐大海却不觉得冷，反而神情分外平静：“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劳烦先生，在我，在我死后把我带回扬州竹西路尽头的小院，我妻子，还在等我，还有，我的那个小徒弟，他虽然迟钝，可是，很勤奋，很努力，请您……帮他找他的妹妹，他是个可怜孩子，他妹妹也可怜，瞎了眼什么都看不到。”

　　一句话，他说完双目炯炯，分外有神，甚至挣扎着由裴鹤铭扶坐起来。

　　“先生能否应我？”他抬头，实际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伸手在半空乱抓。

　　裴鹤铭伸手，握住他满是伤口血污的手，只觉得一条鲜活的生命悄无声息的在自己身前流逝，他无能为力，只能郑重的应道：“好，我答应你。”

　　听此，徐大海长舒口气，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我想，最后再喝一口酒。”他轻飘飘的说。

　　裴鹤铭眼中酸涩，见他腰间还系着酒囊，伸手解下来，将塞子摘下，递到他嘴边，轻声细语道：“来，慢一些。”

　　烈酒灼烧着伤口，可徐大海不觉疼，他满足的吞咽，却又随着泡沫般的血一起吐出来。

　　如此喝进去的还不如吐出的多，但他仍然用尽最后的气力，对着长月当空，嘶哑着道：“多谢。”

　　天空中，星子瞬间闪了闪，似有一颗沿着既定轨道滑落，如生命陨下。

　　徐大海睁着眼，他心里对妻子的不舍，对生的期望，全部化作泡影，他依旧紧紧的攥着裴鹤铭的手，好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徒弟在山坳上低声哭喊。

　　裴鹤铭张了张嘴，喉中酸涩，他直面过生死，也见过太多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无法说出一句话。

　　他对着死不瞑目的徐大海生出无限的愧疚，若他早些来，若他再细心一些，便会发现方才那些贼匪神情中的异样，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陨落。

　　“你放心，我会把你带回去，你会与自己的妻子团聚，你的余愿……会实现的。”

　　他抬手，覆在男人眼皮，将他的眼阖上。

　　掸去徐大海身上的泥尘，解下竹青外袍，只剩里头朱砂红的里衣，他以外袍裹住徐大海，随即抱着他踮脚施展轻功，跃上了山坳。

　　青年神色凝重，眼角微微湿润，他将尸首轻轻地放下，甚至细心地替其掩好衣袍，随后同梁江沉声道：“稍后把人送到船上，带回扬州。”

　　徐大海的小徒弟哭的气噎，忽的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刀刃在月光中发出银色的光辉。

　　“我不该拿着这把匕首，要是师父有它傍身，也许就不会这样，”小徒弟捧着匕首，茫然无措。

　　裴鹤铭凝视那把刀，犹记得几日前，他将此物交给徐大海，徐大海视作珍宝的神情。

　　流泻的月光如丝线，衬着逝者安详的面容，裴鹤铭敛去心中酸涩，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公子，半山腰那处，火光这么亮，莫不是……”梁江举目，远远看到层林之间，亮光越来越盛，似燃烧着大火，而沉浸在失去亲人伤痛中的小徒弟骤然抬头，恨得目眦欲裂，他握着匕首，一字一句道：“是江大，一定他，施明义要杀地牢的人，所以放了把火，却被那个姑娘给灭了，他们怎么会罢休？”

　　“我要去杀了他们，给师父报仇。”小徒弟拔腿便往前冲，如一头倔牛，根本拉不住。

　　无奈之下，梁江抬手，一掌击在他后脖颈，待人晕倒，才把人交给随行的将士。

　　裴鹤铭片刻不敢耽搁，即刻带人往那处火光行去。

　　*****

　　朱砂红的军袍随风猎猎翻飞，少女手持长刀，神情中带着坚毅。

　　她看向面前乌泱泱的一群贼匪，为首的几人擎着火把，火光将黑暗衬的如白昼一般明亮。

　　这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要对着手无寸铁的妇孺下手。

　　宋清冷笑，于寒风里举起兵器：“你们也是大昭朝的百姓，行此丧尽天良之事，就不怕报应不爽。”

　　“小娘皮说甚报应，我们不知，只知你今日要死在老子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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