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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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大段大段的沉默。
日光正好,明晃晃的金灿之色将桌面上的纸张晃得更白,画面上的人物鲜活,仿佛更添一层亮色。
这场无声的惊诧,好像持续了很久,但好像也不过短短几息。
慕蒙也有些恍惚,脑中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直到她听见路照辛的声音第一个响起:
“嗯……天族之事,总归有蒙蒙这个天族公主在此,在下就不多掺和了。蒙蒙,我先告辞。”
他说完眉眼含笑,十分得体地做了个揖,直接转身回房间了。
紧接着,月流天也掩饰般地抚了抚衣襟,一向风流神采的眉目流露出几分正色,“鬼王大人说的不错,蒙蒙,若还有需要我帮忙之处你尽管开口,现下我便也先回避了。”
月流天丢下这一句,便也行礼后退几步回了客房。
这两人心思通透又善解人意,场面话说的漂亮,走的更是干脆。
慕蒙对他们两人的离去心中十分有数,刚才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画中那个最为俊美无俦的男子身上,大家都看得出这是天帝年轻时的模样——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天帝,无论情况具体如何,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们不愿意看见她为难,便自发回避,选择隔绝这秘辛。
当然他们却不知道,实际上这张脸并非天帝真正的容颜,而慕清衡父亲的模样。
一时间,在场之人只剩下慕蒙、遮青、逢息雪,还有刚刚放下画笔的虞笙。
逢息雪并没有回避,毕竟虞笙在这里,他哪里舍得转身离去。再说一来他本就是局外之人,又并非鬼界或妖族的高官,不存在避嫌一说;二来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当日他在天仓境是一起听了的,甚至他曾经就在上届魔尊麾下效力,所以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遮青大概也差不多。
不过,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画作之上,久久挪不开眼,甚至神色有些古怪。
慕蒙注意到了,却没太往心里去,想来遮青应该是想到了当时在天仓境听来的那些事吧。
虞笙搁下笔很久,见大家一直都不说话,神色有些浅浅的不安,小声地问慕蒙:“蒙蒙姐姐,我是不是画错了什么……”
“这倒不是,你画的很好,”慕蒙伸出手,在画中人的模样上一一抚过,“笙笙,你现在跟我们说说当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见了什么,又是谁伤害了你?”
说完,慕蒙略一思索,为了虞笙叙述方便,依次指着画上的人向她介绍道:“这个人叫慕歌川,是三人中的大哥,这人叫慕辞月,排行老二,这个人叫……”
她看了眼遮青。
遮青亦看向她,薄唇微启,最终只缓缓的点了下头。
慕蒙便说下去,“此人排行第三,叫慕归城。笙笙,你说的时候便直接说他们的名字便是。”
虞笙都记下了,望着自己画上的三个人,声音清甜娓娓道来:“那日我见到他们三人是在一处悬崖上,那处悬崖地势很高,西边是一片枯木林,林中有不少怪石,南面是陡坡,东面……东面没有注意看。”
枯木林,怪石,陡坡,悬崖向北。虞笙初生在玢左十三州,这个地界有这几样关键信息的悬崖根本不做他想。
慕蒙不着痕迹地与逢息雪对视一眼——无尽崖,人界划属的无尽崖。
虞笙继续道:“当时我在崖边树丛中,看见他们三人似乎起了争执,”她低头看画,按照慕蒙刚才介绍的名字,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当时隐在枯林中,看见这位行二的暮辞月跪在地上一直道歉,神色十分内疚悔恨。因为他声泪俱下十分激动,所以声音很大我听得清楚,他说他是失手杀了父亲,并一直为此解释。但是,他的大哥和三弟神色十分严肃,无论他怎样说都不为所动。”
慕辞月?
他……杀了父亲?
在楼氏父女的叙述中,慕辞月胸怀坦荡,仁义无双,是一个正直的翩翩君子,就算是失手杀人吧……可他能对养父动手么?
慕蒙有些疑惑,低声问道:“笙笙,你确定是慕辞月?”
虞笙很笃定,微微一笑点头道,“自然确定,他的容貌实在出挑,在三位兄弟中,远远胜过其他二人,我不会记混的。”
这倒也是,慕蒙点点头,目光温和地鼓励她继续说。
“后来,大哥慕歌川从怀中拿出了一样诏书,并痛斥慕辞月巧言善辩,并非如他所说那般过失杀人,而是蓄意已久。他鬼迷心窍,为夺位不惜谋害父亲的性命。后来他的声音就低沉许多,我没有太听清……大概是他不屑于帝位之尊,若二弟直言他大可让位于他,但却没想到他如此心狠手辣等话。”
“那位三弟慕归程,想是极为疾恶如仇之人,骂的比大哥重多了。总之他们二人都不听慕辞月的求饶,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交由……由九天审判。”
虞笙的声音清软甜美,但听在慕蒙耳中,不亚于炸开一声声惊雷——她的意思是,当年先帝真正传位之人是慕歌川,是她的父亲,而暮辞月出于嫉恨之心,便将先帝杀害并……篡改了诏书。
而他们起争执的地方,偏偏又在无尽崖,慕蒙隐隐有些猜到事情接下来的走向。
果然,虞笙叹了口气,声音中有些不忍:“接着,大哥和三弟就拿出了一捆漆黑的铁索要绑了慕辞月,但是慕辞月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把利剑,趁两人不备直直捅进大哥心脏之中,三弟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帮忙,慕辞月又是全力一掌,直接将他打下了悬崖。”
慕蒙有些不可置信:“慕辞月暴起杀人,可那两人应当灵力不弱啊,他们难道没反抗吗?”
虞笙神色有些黯然:“他们两人虽然嘴上的话说的重,但神色中仍有余情,应当没有想到慕辞月杀心如此坚决,下手又毫不留情吧。”
“然后……然后慕辞月又对着他大哥心脏连捅了数剑,接着将他也丢下了悬崖。”
慕蒙听得浑身发冷,这件事太过毛骨悚然:一时之间慕歌川与慕辞月善恶陡转,她百般茫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遮青的手——遮青强大而温暖,碰到他自己便能汲取些许力量,听完这个残忍的真相。
然而慕蒙甫一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远远比自己的还要冰冷刺骨。
——仿佛是死人一般毫无生气,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点的温度,甚至冰冷中生出源源不断的绝望之感。
慕蒙不知他是怎么回事,但此刻也无暇关切,只能用力握紧遮青的指尖。
逢息雪见虞笙停顿了良久,便知接下来的事情于她而言是噩梦,更是明白她为何会遭到毒手,霎那间眸心涌现疼惜与怜爱,低声说:“不用怕,他再也不可能伤害你了。”
虞笙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定一定神继续说道:“当看见慕辞月捅了他大哥第一剑时,我便在地上捡起了一片枯叶,应是施了什么法术,将接下来的画面都记在那枯叶上面。此人行事心狠歹毒,我担心那两人冤屈身死永无昭雪之日,所以才想着定要打听出他们的宗族将此事告知,但是……”
但是什么,已经不必再说了。所有人都明白——虞笙一只小花妖,亲眼看见了慕辞月行凶杀人的画面,她虽力量弱小却正义凛然,想为那两人讨回公道。但她却不知道对手有多强大,妄动了妖术,即便她再小心,慕辞月第一时间未曾发觉,怎么可能一直不发觉?
逢息雪几乎想要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但还是咬牙忍耐下来,漆黑的眼眸极阴暗,沉眸寒光彻骨,想必如果慕辞月还在世,他必定会将他千刀万剐,一解心中之恨。
虞笙想了想,又望着慕蒙认真说道:“不过,蒙蒙姐姐,虽然暮辞月重重打了我一掌,但也不能完全说他就是下诅咒的凶手,此事我自己也要负一些责任的。”
此话怎讲?慕蒙忙问道:“为什么?”
“我当时吐了很多血,应当转眼便活不成了,但我似乎对自己施展了什么法术——只感觉混混沌沌,魂魄被抽离在外,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出自己并未咽气,而慕辞月以为我死了,并未多查看便走了。但……之后的事情我就再不知道了。”
慕蒙目光流露出心疼之色,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她柔顺的乌发。
随即,她看向逢息雪,沉声道:“是应天咒。”
逢息雪目光阴沉的点头。
应天咒是极其特殊的诅咒,只隶属于天族,而且并非是直接下咒,而是间接形成——天族奉行天道,反过来,他们本身也是天道的传承。所以当一个天族人修炼到一定境界,他们做的事从一定意义上来讲,等同于天意。
慕辞月对虞笙出手,代表着天要亡她,但当年的虞笙应当既聪慧又有天赋,当机立断舍去自己三魄,便直接掉落人界轮回,撑住了一口气以做后观。但这样也导致了她没有顺应天意,她逃脱了死亡,间接形成了应天咒。
虞笙当年之所以会选择这样做,除了不甘心赴死,想必还有想将真相公诸于世的决心吧,只可怜她受了这么多轮回之苦——但好在,她的心愿终有一日达成,将隐秘的真相重见天日。
此刻,慕蒙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她将乱糟糟的心事稍加整理,定了定神对虞笙道:“笙笙,今日辛苦你了,只是,这个伤害了你的凶手,他已经……”
“已经不在人世了,是吗?”虞笙看出慕蒙的为难,微微一笑道,“没事的蒙蒙姐姐,虽然这些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可是对我而言,方才在回忆时已经没有许多主观感受了,像是看别人的故事一般。既然凶手已死,那便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那两个枉死之人,屈死的真相可大白于天下了么?”
慕蒙勉强一笑:“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虞笙长舒一口气,乖乖点头。
逢息雪的目光一直温柔怜惜地落在她身上,长睫轻颤,先转头看了眼遮青,随即又落在慕蒙身上:“慕蒙,笙笙刚刚恢复妖族身份,又说了这些事情,身体怕是吃不消,不如先让她休息吧。”
这是自然,慕蒙温声跟虞笙叮嘱了几句,便打算拉遮青离开。
谁知第一下遮青纹丝不动,似乎僵硬成一座石像般,慕蒙不明所以,又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遮青,我们走吧,让笙笙好好休息。”
遮青这才如梦初醒,他僵硬的轻轻转动脖颈,对上慕蒙温柔关切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失神落魄的点点头,脸色苍白的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慕蒙牵着走了。
他们二人走后,房间内就只剩下虞笙和逢息雪了。
虞笙纯澈干净的大眼睛望着屋内仅剩的男子,心中有些茫然奇怪,不知他为何还不走,而且方才他话语中竟然称呼自己“笙笙”,这些实在太亲密了……
但虽然如此,虞笙却并未紧张害怕,实在是因为对方的目光太脆弱可怜,明明他比自己高上许多,却仿佛在仰望她、祈求她垂怜一般。
虞笙小声问道:“逢大……逢哥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逢息雪不着痕迹的深深呼吸,嗓音有些哑,低沉却认真:“伤害你的那个人暮辞月,他早就已经死了。但他唯一的儿子还活着,你若委屈,我现在便把他杀了。”
“别——不要,”虞笙吓了一跳,甚至顾不得礼数,下意识地去抓逢息雪的袖口,拼命地摇头,“你怎么能这样想?做坏事的人是慕辞月,和他的儿子有什么关系?他的孩子是无辜的,不要这样做。”
逢息雪的双眼一点一点红起来。
还不等虞笙再说什么,忽然他微抬手指,指尖灵光一闪后虞笙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眼皮沉重的睡去。
逢息雪忙不迭稳妥地抱住她娇弱细瘦的身躯,随即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他知道自己不该欺负她,不该趁她安稳睡去时唐突她,可是他真的再也再也忍不住了。
——早在方才、早在她叫自己逢哥哥、早在找到她隔门遥遥一望的时候,他就想这样抱住她了。
他空寂了几千年的胸膛,终于又重新暖了一次。
逢息雪心里很清楚,当笙笙将真相讲完,他手刃仇人将他千刀万剐的心愿便无法达成了。至于迁怒旁人父债子偿,一来并非他本心,二来笙笙这般乖巧善良,定是不肯的。
可是这颗历经煎熬饱受折磨的心,却不得不需要一个发泄口——让他抱一下吧,只抱一下。
逢息雪低头望着虞笙安宁甜美的容颜,粗粝的大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她的肌肤格外柔软,连带着他鲜血淋漓的心都治愈了一瞬。
逢息雪眼眶酸涩,很快形成一层晶莹的水膜,他珍惜小心的将虞笙抱紧,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上。
两行滚烫的热泪倏然隐没在她浓密的乌发之间。
……
慕蒙方才就觉得遮青神色古怪,刚刚走至外间,本想关心一句,谁知遮青先她一步停下来,猛然间一偏头,“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遮青!”慕蒙连忙扶住他胳膊,手忙脚乱的按在他腕脉上,查看他身体状况——早上明明好好的呀,看起来健康的很,怎么忽然间成这样了?
慕蒙惊骇又着急,分神的想,难不成是因为听见刚才的那些事?可是这和遮青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想着,遮青慢慢将手抽回,他惨然一笑:“没事,蒙蒙,你不要再担心我了。”
慕蒙怎么能不担心,她皱着眉,温声问:“遮青,到底怎么回事?是……刚才的事情刺激的吗?可是……”
遮青沉默了很久,神情像是有些呆滞,好半天,他才笑了一下。
但那笑容并非是开心愉悦之笑,那笑容凄厉,简直比哭能让人看出他的绝望。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而后停下来,神色有些茫然地四下看看,像是不知道为何发笑一般,很快,他反应过来,微微向上仰头,再一次低沉而绝望的笑出声。
这一次他笑了很久,于无声处的癫狂和惨烈,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揪心。
慕蒙一把扳过他肩膀,沉声道:“遮青,你看着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曾经……曾经天魔大战,天帝亲率天兵攻袭魔界,神姿英武,所向披靡,”遮青望着慕蒙,含笑带泪,像是受到了巨大刺激不认识眼前人一般,有些神经质一般喃喃,“那时我还是一个仰慕天帝的少年,他在我心中是天,是神,是这世间最光明勇敢的存在,他是我的信仰。”
遮青顿了顿,又沉沉地低笑出声:“哈哈哈……可叹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他分明是笑,但却能让人看出他的灵魂在哭,那眼泪没有从眼眶流出,而通通流进心里,如毒液一般腐蚀着心脏与血脉。
慕蒙有些心疼,她倒不知遮青心中的情感,今日的事他听在耳中,该是何等的痛苦难捱。信仰崩塌,只怕比砍他几刀还要难受。
可是这也不能如此自苦啊,慕蒙轻轻拉过他的手:“遮青,你别太难过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遮青呆滞的摇摇头,顿了片刻,静静的开口:“蒙蒙,我想起慕清衡。”
慕蒙愣愣的望着他,不知他怎么突然提到慕清衡。
遮青的唇角绽开凄绝的笑意:“慕清衡,他真是——他真是枉做小人啊……”
慕蒙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中可以流露出如此绝望的情绪,甚至她都不知该从何安慰他。想了想,她握住他颤抖不已的双手:“遮青,你心中有什么愤懑痛苦都可以告诉我啊,不要自己一个人这样难过,是不是……是不是慕清衡曾经伤害过你?你跟他有莫大的仇恨?”
“是。”遮青声线缓慢,一字一顿,“我恨极了他。他实在愚蠢,实在可笑,他不过是他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父亲留下的孽种,当年你爹爹就该将他一刀杀了……何必留着他,让他成为这世间最令人作呕的笑话,他死的太便宜,太容易了……”
他浑身发抖,慕蒙忍不住皱眉,她算是知晓遮青究竟有多恨慕清衡了,她从未见过这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有这般辞色锋利的时候。
她想劝慰遮青,却不知该如何说——慕清衡当年年纪尚小,比泽儿也大不了多些,父亲就是他的一片天空,整个世界,他哪里会知道这些曲折真相?
可是现在如果用这些话来劝遮青,他必定是听不进去的。
终于,慕蒙轻轻叹了口气,温柔的摸了摸遮青的头发,低声说:“斯人已逝,何堪再辱。”
遮青猝然闭眼。
他微微仰着头,仿佛被一场大雨浇了个透,整个人虚弱绝望的只剩一抹苍白的游魂,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飞速滑落,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
慕蒙看遮青的状态这般不稳定,便先让他回房休息,轻声细语叮嘱他不要多想后,才不怎么放心的离开。
一直到晚上,遮青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慕蒙心中担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更没法问他和慕清衡究竟结过什么梁子,万一又是什么伤心之事,她哪里舍得再惹他难过。
百般愁绪下,只好去找路照辛说话。
路照辛过的倒是惬意,他晚间的时候去外边买了不少好吃的,还给自己带了一壶酒,此刻正支着一条腿,坐在桌边连吃带喝。
见慕蒙来,他笑吟吟的招手:“蒙蒙,这个时候你竟然会来找我?真是奇了,既然来了就快坐下,吃点喝点。”
在路照辛的观念中,此刻这宅院内应该只剩他独自快活了——逢息雪一颗心已经放下了,虞笙妖丹稳固,恢复的也不错。慕蒙这丫头就更别说了,眼瞅着遮青来了,她做什么都带着一层喜色,遮青那闷葫芦更是,嘴上不说,怕是也喜欢蒙蒙喜欢的要命。
人家两对欢欢喜喜,他自然该喝酒吃肉抚慰自己,却不成想慕蒙竟然会登他的门。
真是匪夷所思。
慕蒙走过来坐下,果真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了。
“怎么了?这么烦?难不成天帝陛下真是伤害虞笙姑娘的凶手啊?不至于吧,若真是他,你应该不会是这副表情,”路照辛贱兮兮的,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眯着眼评价,“看看,脸上毫无愧疚之色,那事绝对不是天帝陛下干的。”
他下了结论,又眉目含笑的凑近:“怎么回事儿?来都来了,跟我说说呗。”
慕蒙斜着眼睨他:“你白天不是懂事地跑挺快嘛,怎么喝了点酒原形毕露,倒打听起来了。”
“不说算了,不稀罕听。”
“说,说,”慕蒙不轻不重地踹了路照辛一脚,“我跟你说,你坐直了,正经点。”
路照辛从善如流,手中的酒杯也放下了。
慕蒙便将白日中发生的事以及后来遮青的异常跟他说了,“就是这样,遮青虽然看上去勉强压抑自己,做出平静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痛苦的要发疯了。”
路照辛摩挲下巴:“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这个场景,不过听你说来也太夸张了吧?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呢,慕清衡已经死的够惨了,他怎么还嫌不够啊?”
慕蒙不说话,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淡淡的愁绪之中。
路照辛打量她两眼,轻轻一哂,其实天帝做过什么他无所谓,遮青有多难受他也不怎么在乎,但看慕蒙愁眉苦脸,他摇头笑了笑,又开始一贯胡言乱语的哄:“也是哈,看遮青把慕清衡骂成这个样子,慕清衡得是怎样的得罪过他?遮青那么温厚良善的性格,也不是这么放不下的人呢……哎蒙蒙你说,会不会他就是慕清衡本人呢?哈哈哈哈……”
他说完笑,还煞有其事的给自己展开解释:“你看他的名字——遮青,遮有遮掩的意思,慕清衡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清字,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他在遮掩自己就是慕清衡的事实啊!”
慕蒙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最后的走向会变成这样,路照辛帮着分析分析,商量些好主意出来是不可能的,他万事都能哈哈一笑,为了哄她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路照辛:“拜托,能不能认真点?遮青这个名字不是当初在北疆蛇窟我给他取的吗?我记得您老人家当时也在旁边吧。”
路照辛仰头看着天花板,哦了两声:“是哦,扯过了。”
“哎,我说你也别烦恼了,人跟人嘛,感受是不一样的,”路照辛总算正经了点,“咱们都知道遮青是一个心事很多的人,谁也不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但看他这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也明白肯定过得不容易。但据我观察,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就算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和挫折很大,但也终究会过去的。你呀,就是因为太上心才忍不住胡乱担忧的。”
他嘿嘿一笑,指了指遮青房间所在的方向,“与其在我这担忧他,你都不如直接敲他的门,好好关心关心。我知道你近乡情更怯,怕自己说不好做不好的反倒坏事。哎——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就放心吧,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开心的。”
是这样吗?慕蒙眼珠微微一转,若是寻常的事,她也不会这么担忧,可是今天遮青的状态,甚至连她都吓了一跳,她去劝他,他真的会听吗?
不过也对,自己与其担忧,还不如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只陪着他也好啊。
想通这一关节,慕蒙翘了翘唇角,人又活泛了:“我知道了,多谢鬼王大人提点,你慢慢喝,我先出去了。”
路照辛笑嘻嘻道:“去吧。”
慕蒙脚步不似来时沉重,转身走了。
路照辛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背影,直到她关上门,同时也带走了恍然如梦的浅浅香气。
他默默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
慕蒙脚步轻快地往遮青房间走,外面起了一阵微风,吹拂在身上引起肌肤细小的战栗。
她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奔着那亮灯的房间径直而去。然而,还有十几步距离时,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慕蒙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直至停止。
她缓慢的回头,看向自己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路照辛刚才说什么?
“会不会他就是慕清衡本人呢?哈哈哈哈……”
天方夜谭。
异想天开。
遮青怎么会是慕清衡?
慕清衡怎么可能活着?
可是……
一瞬间,脑中的往事如被风吹拂到狂乱的书页,一桩桩一件件争先恐后地浮现在眼前。慕蒙又慢慢的转过头,动作有些机械,僵硬的仿佛听见胫骨发出清脆的微响。
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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