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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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太奇怪了。
早上,慕蒙有些呆滞的坐在床上,此刻天光已经大亮,她盯着轻薄的纱帐透出来的点点日光——这离奇荒诞的梦境居然会有一夜那么长。
慕蒙眨了眨眼睛,慢慢地从床铺上坐起来,盘着腿,出神思考昨晚梦境中看见的画面。
慕清衡拿着书和匕首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
他看见小兔子,隐忍了很久,终于按耐不住去摸兔子的耳朵——那目光分明是喜欢的。
然后……他像被吓到了一般,拿起匕首捅进自己的胸膛。
这……什么跟什么?
慕蒙一个劲儿的揉着太阳穴:梦境果然是千奇百怪,推陈出新,什么荒唐事都能出现。这么想着,她闭着眼睛仔细揉了一会,但揉着揉着,手上动作渐渐慢下来。
这真的仅仅是一个梦吗?
那场景如此真实,她甚至可以触摸窗棂那古朴沉重的质感,也可以闻到宫殿中清冷淡雅的檀香气味。
梦中她和慕清衡的相处也没有丝毫违和感,他们二人在她眼前栩栩如生,甚至眼角眉梢的情绪细节都纤毫毕现。
慕蒙神色严肃的回忆了许久,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场景——太久了,这只不过是儿时某一天中,再普通不过的小插曲罢了。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给慕清衡抱过一只兔子,暗示他送给姐姐,更别说后边的画面。
可若是仅仅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梦境来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慕蒙托着下巴,愣愣盯着眼前的床帐:虽然梦里的场景她不记得了,可是她不止一次撞见过慕清衡,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摆弄匕首。
难道他每一次拿匕首都是要搅弄自己的心脏?可他为了什么?哪有人没事去捅自己心脏的,这想法总觉得有些荒唐离奇。
但若不是,那他又在做什么呢?人干出一些奇怪的事,总得有他的目的吧。
慕蒙想不明白,也知道自己胡乱发散思维根本没用,这个问题,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给她解答。
慕蒙来的不凑巧,到了逢息雪的住处,才发现他正混混沌沌,旧疾复发,神思不太清楚。
而且这一次比从前看起来严重许多,他银白的长发有些凌乱,眼眶通红,嘴唇不断颤抖着,说一些他听不清的呓语。
他深邃清冷的眸子有些湿润,日光打在他侧脸上折出几道泪痕——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逢息雪流泪。
那模样十分脆弱可怜,与他平日里对万事淡漠泰然的样子截然不同,慕蒙有些不忍看,转过身,默默等着他自己平复。
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逢息雪终于平静下来,他察觉门口有人,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慕蒙这才走进去,而且守着他的规矩,坐在离他较远的地方。
她正在想该怎么开口问自己的问题,不经意抬眼,却发现逢息雪神色欲言又止,似乎有事相求。
逢息雪甚少有这样的时候,慕蒙向来体谅,便先将自己的问题放到一边,直接问他:“逢息雪,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你可以与我商量。”
伴随着她的话语,逢息雪覆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握紧,片刻后,他低声说:“慕蒙,我知道这样问有些抱歉,但……鬼王真的没有办法提前找到笙笙么?”
单听他这一句,慕蒙还以为他被痛苦和思念折磨得承受不住,等的心焦了,正要回答,又听他继续说道:“并非我心急,等不得这一百年年,我是怕笙笙等不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音色都有几分颤抖,低得近乎喃喃,“你不知道,笙笙每一世都很痛苦……这种痛苦会消磨她的魂魄,我不知道会不会哪一世就是她的终结,她便不会再有转世了。”
他言辞笃定,看起来神思平静,并不是胡乱说的,慕蒙不由得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虞笙姑娘过得痛苦?”
逢息雪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想该不该说。
沉默片刻,他还是轻声道:“因为我是一个魔族人,一颗心为她而生,她是欢喜还是难过,我都知道。”
慕蒙微微睁大双眼,虽然逢息雪只说了一句,而且颇为模糊,但她略一思索,竟然明白了其中隐含的深意。
他们魔族爱人竟是如此么?一颗心系于爱人身上,爱上了就无法自拔,而且不仅仅只是爱,甚至还会共享对方的感受。痛苦欢愉,都可以反馈到自身。
慕蒙细白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垂眸沉吟片刻,将扯远的思绪拉回来:“我一直托鬼王费心此事,他必定会全力以赴。你放心,过几天我再去鬼界,会和他再好好提一提。”
“多谢,”逢息雪说完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又说了句,“多谢你。”
他伸手挑起一缕散落在腰间的银发,看了看,无力地闭上眼睛,慢慢放开发丝。
慕蒙望着逢息雪痛色斑驳的目光,联想他刚才说的话,忽然心中一沉,浮现出一个念头。
并非他太脆弱无用,他曾是前任魔尊麾下第一魔御史,灵力才能意志坚韧自不必说,即便被心中爱念反复折磨白了头发,也不会落得神志疯癫,半痴半狂不清醒的程度。
“逢息雪,你……你现在身体状况是不是就因为……”因为什么,慕蒙轻轻眨了几下眼,说不下去了。
“是。”逢息雪用手撑着额头,修长苍白的手遮住了他眼底强烈绝望的情绪,“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每一世,我的笙笙都在世间的哪一处角落受苦。我感受得到,却找不到她,无法在她身边保护她……”
千百年了,与悔恨和思念比起来,这种明知爱人深陷水深火热,他却无能为力的境地,比一切折磨都更为致命。
逢息雪转头望向窗外,深邃的眼中一片苍茫,他侧着头,没让慕蒙看见他微红的眼圈:“慕蒙,我给你添麻烦了,可我真的实在忧心……笙笙她,每一世都活不到二十岁……”
二十岁?
二十年为一个周期,且始终活在痛苦中——逢息雪多年来都能感同深受爱人的苦楚,也不怪他为何会时时癫狂,被折磨地生生疯了。
慕蒙不由得皱紧了眉,逢息雪这个人她知道,在清醒能自控的时候,立于人前,他绝不会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
而且他们认识这么久,他的忧虑,逢息雪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半个字——能让他表现出来,说出来,他感受到的事情一定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
慕蒙神色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们不能死守剩下那一百年的期限,我会想办法,路照辛也会全力以赴的。”
虞笙姑娘尚有转世,是逢息雪唯一支撑活着的一口气,若她真的魂飞魄散了,逢息雪必定立刻殉情。
只是……
慕蒙微微低下头,长卷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她眼睛中的一片惊疑。
有一句话她没说。
因为逢息雪性格内敛,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透露他的痛楚——也亏得他撑不住提了些,这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的信息的确十分关键。
托他的福,她和鬼王相识做了朋友,彼此十分投契。路照辛那人满嘴跑车,曾经跟她提及过一些只有鬼界鬼王才知道的私隐。
人鬼两界轮回自有定理,会严守周转轮回。若一个人前世过得辛苦艰难,下一世便该平安无忧,此中机制看似百鬼运行,实则全依赖于鬼王手中掌握的天机命盘。
它维持两届公平,不会偏颇亏待任何一人。
可每一世历经苦难,命如纸薄,生生世世不得喘息,这件事本身就大有问题。
也许找不到虞笙姑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的魂魄被人动了手脚。
慕蒙捏了捏眉心,若真是如此,情况就棘手了。但这种事情是鬼界的秘辛,里面的弯弯道道其他氏族根本不可能知道,只能下次见到路照辛时好好请教一番。
“抱歉,你来找我应当有事吧,”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逢息雪彻底从刚才沉溺痛苦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重新恢复坚韧,目光清明,“让你耽搁了这么久,是什么事?请说吧。”
刚才聊了这么多事,慕蒙也不打算想开场白了,直接了当地问道:“我想起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只有你才知道缘故了——我曾经看见慕清衡用刀划开自己的胸膛,似乎在切割自己的心脏,但最后只是刮下了一点零碎的肉,我想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逢息雪长眉微挑,和声道:“他辞世已久,你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嗯……”慕蒙思考该怎么应答,而逢息雪却不过随口一问,不等她回答,便解了她的疑惑:
“圣祖有训,石心生情乃是命劫,需在初期发现时即刻割去心上肉茬,维持此心坚硬,否则后患无穷,唯余自损而已。”
他说完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仿佛只要慕蒙不问,他便也什么都不问。
慕蒙确实没有再问,逢息雪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她怔了片刻,最终起身道:“逢息雪,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不必太忧虑,过几天就是第八次浇灌思安花,到时我会和路照辛说的。”
……
慕蒙步履缓慢,一步一步走在庄严肃穆的天宫之中。
她一边走一边沉思,目光随意地打量处处熟悉的景致。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多少快乐无忧的回忆。后来,回忆中的那个人成了此生的噩梦,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终于将他置于死地。她实现了曾经对自己发过的誓,可到此刻,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怅惘。
如同逢息雪所说,慕清衡多次用匕首割掉心上的碎肉,这个举动的确决绝而无情,可是不是也侧面印证了一个他甚至不想承认的事情。
——慕清衡的石头心,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柔软过。
如果他曾开启重生之阵。
如果他剖出原本的心脏换上匪石。
如果他真的千万次动摇心软。
慕蒙停下脚步,怔怔的想着:若不执着于他做下的那些恶事,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至少——至少他并不是一个生来就穷凶极恶的人,他不是天生的魔物,并非以毁灭为乐。
万事皆有因果,既然慕清衡原本有一颗正常的心脏,那么她换心入魔,定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密。
慕蒙眼珠微转,忽然目光一顿,调转过身换了方位,径直向天帝的宫殿走去。
……
天帝正立于书桌后执笔写字,见到沐慕蒙进来,便笑吟吟地放下笔,将书好的纸拿起来给他她瞧:“蒙蒙,快来看看爹爹的书法,可有长进了?”
慕蒙笑了一笑,爹爹什么都好,万事出色,唯有写字这方面稍微薄弱些,他近些年闲来无事,总是默默练字。
慕蒙接过纸扫了几眼,点评道:“越发好了,只怕再过不久便能及得上我了。”
“你倒还真不谦虚,都敢调侃你爹爹了。”天帝笑骂了她一句,将纸收到一边。
慕蒙在他对面坐下,眼神随意一瞥,忽然发现爹爹所用的镇纸并不是真的镇纸,而是一块玉牌。
她心中有数,信手取过玉牌翻转来,果然看见上面的那个衡字。
慕蒙伸手太快,天帝没来得及阻止,见慕蒙看到玉牌上的字,他吓了一跳:“蒙蒙,这个玉牌就是……其实我……”
“没什么,爹爹不必紧张,您喜欢留着什么,拿什么来镇纸,都没关系的,我又不会怪您。”慕蒙微微一笑,将玉牌妥善地放到原处。
其实这些年她并不是不知道,爹爹始终对慕清衡深深怀念。曾经她一度以为,毕竟有父子情分在,爹爹这些年对慕清衡的疼爱不假,他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但现在,她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再看爹爹这些年的追思,总觉得不止如此。
因为身边人对慕蒙颇为照顾,所以多年来谁都不主动提慕清衡这个名字,慕蒙微微一笑,今日主动提及:“爹爹,我知道你一直思念……思念兄长。您心有情义,思念又无过错,不必过分自责,人哪里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不过提起他,我倒有一事想问问您。”
天帝咬了下嘴唇,面露丝丝羞惭之色,低声道:“你问吧。”
“爹爹可还记得曾经向我介绍四九安思盏?当时您说兄长亦有一盏四九安思盏,但它却与没有并无不同。”
慕蒙抬眸,明明是清澈乖巧的一双眼睛,眼底却隐隐蕴含着复杂,“我想知道,您何出此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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