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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原来他在这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半天,就是因为这个。

        慕蒙心说真是信了他的邪了,亏的她在这屏着呼吸半天,原来就这。她环着双手:“我记性应该没那么差吧。”

        “你……说好不生气的啊。”

        “没生气,”慕蒙挥手,“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慕清衡和眼下的北疆蛇蛊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路照辛摊了下双手:“蒙蒙,你来人界次数少,北疆更是几乎从未踏足,所以你不知道——慕清衡曾经是北疆的恩人。这里的人直到现在,还对他奉若神明。”

        慕蒙沉吟片刻,恍然道:“是不是……那年北疆漠杀之乱,峋石黄土都尽数化怪,人界无力抵抗,此乱又不隶属于六界任何氏族,无人愿管,只有天族一向奉行大道,所以派了当时初封太子的慕清衡去平乱。是那次吧?”

        她说的清楚,路照辛不由得挑眉奇道:“咦?你居然记得?”

        “我有什么不记得的。他出征,我送行。漠杀之乱闻所未闻,谁不记得凶险无比,此仗还打了近百年,是他行军最长的一次。”慕蒙语气平常,这些事情早已印在记忆中,虽然不会时时想起,但也不可能尽数遗忘。

        无人察觉,她身旁的男人静静侧过了脸。

        路照辛道:“你既然记得,那我就不必跟你详细描述这场战役了。当年北疆深陷水深火热,若没有慕清衡,只怕早已变成一片坟疆。就是怎么说……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吧,当年他的的确确力挽狂澜,保住了这里无数人的性命。”

        他一向吊儿郎当,甚少这样严肃:“人一向只挂怀自己的恩怨,对他人的是非并不曾放在心上。这里的人将慕清衡视做天神,多年来香火一直未断。当年他那个事发生之后,这里还曾经出过几场不小的动乱,毕竟慕清衡死的惨,碎魂裂魄,生落无尽崖,他们一度想为他讨个说法,但可惜力量太小,根本无法上达天听,就被镇压下去了。”

        慕蒙明白路照辛的顾虑了,“所以你是怕我路上遇到人族,若恰好有人认出我,或许会对我……有些言语不敬?”

        的确如此,而且可能性还不小。北疆这种穷乡僻壤,倒是出了不少能力卓越的修仙之人。蒙蒙是天族公主,这些年又多在外走动,这身份往这一摆,他们心有偏激,她极有可能不招人待见。

        路照辛点点头:“若真有冒犯,还是为了慕清衡。所以我觉得该先知会你一声,叫你有个心里准备。”

        慕蒙弯唇一笑,冲他扬了扬手:“知道,我有数了。”

        这反应确实出乎意料,原本路照辛差点没把自己纠结死,却没想到蒙蒙完全没在意,“蒙蒙,你真一点都不生气呀?”

        慕蒙无奈一笑。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路照辛完全是一片好意,若他不提醒,等她真遇到了心怀义愤的人族,岂非尴尬?

        难道单单听到慕清衡这三个字,她便不管不顾,任性到底的要发脾气吗?那也太离谱了。

        慕蒙觉得需要好好为自己正正名,“哎,我脾气一向很好,从来只为该生气的事情生气,这些年是你们自发不提慕清衡的名字,又不是我要求你们,不允许你们提。再说……”

        她顿了一下。

        偏头想了一会,声音有些低沉,“他活过一回,好坏岂能单一而论。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些人记得他的好,念着他的情,愿意为他说几句话,做一些事。这是好事。”

        她嗓音一如昔日的清甜,又加之许多聪慧洒脱,浅色的衣衫与月光交相辉映,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圣洁的淡淡光芒。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青衣男子站在树影中,斑驳的阴影遮住他的脸,模糊了他的神色。

        他的发丝被清风吹拂扬起,散落在脸颊边,拂过淡疤的肌肤,拂过紧抿的唇角。

        “蒙蒙,你真的,”路照辛反应过来,连连摇头,由衷地感叹道,“你真的很招人喜欢。”

        慕蒙似笑非笑瞪了他一眼:“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抓紧分头行动吧。”

        ……

        清剿蛇蛊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事,一路上慕蒙捣毁了七个蛇窟,灭了数十条蛇蛊,直到天边晨光熹微。

        她不敢把慕泽屿独自放在哪里,便一直单手抱着他,好在她现在灵力充沛,即便带着个小孩也并不影响她出手。

        甚至慕泽屿还很安心地在她怀中睡了一觉。

        此刻天光微亮,他醒来了:“蒙蒙小姨,你把坏蛇都杀光了吗?”

        慕蒙笑着点了下他的小鼻子,“明面上的已经尽数清灭了,但他们还有一个暗窟巢穴,不是极了就能找出来的,要多在这里磨两天。”

        她笑吟吟地打量了一下慕泽屿,又问道:“这一晚上害不害怕?”

        “不怕。蒙蒙小姨最厉害了,是我天族第一高手,不过几条坏蛇而已,我根本就不担心,要不是你不让我出手,我也想好好杀上几只,以报他们把我抓来之仇。”

        慕蒙“嘶”了一声:“你还真敢说,小小年纪倒是狂妄,”她凑近,在他耳边轻轻坏笑道,“跟你娘亲小时候一样。”

        慕泽屿咯咯直笑,慕蒙心生欢喜,亲了亲他。

        她已经回到昨天约定的地点,而且是第一个到的,只等其他几人回来再行商量,反正也是等着,她便把慕泽屿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

        慕蒙挨着他坐下,打量小家伙两眼,望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笑道,“其实我知道这一路上你应当是不怕的,但是我来之前呢?你被那蛇蛊抓走,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

        她清楚自己这个小外甥年纪虽小,但气度非凡。可此事毕竟第一次发生,而且事发突然不是小事,仍然忍不住担心会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我才不怕呢,我有天底下最厉害的爹娘和小姨,我什么都不必怕。”

        慕泽屿童音稚嫩,说话却颇有气势。

        慕蒙听得忍不住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那就好,这样我便放心了,不过我还想知道他怎么会轻易把你抓走啊?我可是知道你这小鬼灵精,当不会如此大意的。”

        “害,是我主动跟他走的,”慕泽屿把当时的情景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那蛇蛊还是太弱了,脑力不及我,灵力不及你。”

        他倒是挺会评价。慕蒙哑然失笑,忽然又听他说道:“不过,蒙蒙小姨,你和那个叔叔相比,谁更厉害呀?”

        那个青衣男子么?

        慕蒙还真仔细想了一番,那人手足皆有残疾,浑身上下唯有一根竹棍作为武器,身上既未带灵器,也并无灵药,可以说是孑然一身。

        如果她抛开携带的各种宝物,只与他比拼灵力的话,也许会逊色一些。

        想到这儿,慕蒙坦诚道:“叔叔要更厉害一点,”她顿了一下,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不过也就只厉害这么一点吧。”

        哦……慕泽屿愣愣的点头,原来叔叔比他的蒙蒙小姨还要强。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可是叔叔没有腿,还缺了两根手指。”

        慕蒙慢慢抚摸他的头发,半蹲在他身前温声说:“乖泽儿,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在叔叔面前说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叔叔已经很可怜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受伤的。如果你当着他的面提起,他就会想起曾经伤腿、伤手时的事情,他会不开心的。”

        慕泽屿听了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蒙蒙小姨,我不会让叔叔难过了。”

        真乖,慕蒙笑盈盈地揉了揉他圆嘟嘟的小脸蛋,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逢息雪回来了。

        他眉目微敛,气息沉稳,那头银白色的发丝都一乱未乱,一看便知是游刃有余,定是将他那边的蛇窟全部处理了。

        当下慕蒙什么也没问,认识这么久,她对逢息雪还是很信任的,他给自己立下无数的规矩,其中第一条就是不滥杀无辜,但须惩奸除恶。

        这种事情,他必定会完成的极好。

        逢息雪在不远处站定,没有再往前走,如同往常一样有意识的和慕蒙保持距离。

        只对她微微颔首,低声说了句:“都解决了。”

        “我知道。”慕蒙道,“休息一下,等他们都回来了再商议后面的事。”

        逢息雪不再说话,他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静静从怀中拿出一支银钗来看。

        他那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春风化雨般的点点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这只小小的银钗,深邃的眼眸满是温柔。

        这场景她已见过许多次了,慕蒙知道逢息雪又开始思念他心爱的姑娘,便没有出声打扰。

        但没过一会,他那边的动静不对劲了。

        连慕泽屿都知道几分,他着急地揪了揪慕蒙的袖口:“蒙蒙小姨,逢息雪叔叔又疼了。”

        慕蒙站起身,神色严肃地望着逢息雪——他气息有些紊乱,完全失了刚才的从容气度,一手捂着心脏,另一首手执着银钗,瞳孔失焦,似乎陷入魔怔般的往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扎。

        他表情痛苦不堪,像是喘不上气,神色渐渐浮现出几分癫痴,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笙笙……笙笙……”

        不行了,不能再放任他了。慕蒙眉目一凛,蓦然伸出右手,掌心顷刻间浮现一节漆黑的铁索,她猛地甩出手,铁索瞬间飞掠至逢息雪的身上,两三下缠绕住他如玉的脖颈。一瞬间,他的双手垂下,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逢息雪不愧是曾经在魔族惊才艳绝的人物,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这铁索,果然是极其得用。只要被束缚住,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慕蒙摇摇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只是他却不知,他恪守的准则早就渗进他的骨子,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从不会出手伤人,只会没命的自残而已。

        她同意掌管他这铁索,也是因为这个。

        “笙笙……对不起,对不起,别丢下我……”

        “笙笙,我很想你……我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如果我可以开启重生之阵……笙笙,我还能见到你吗……”

        他一直在喃喃低语,像以往那样用无穷悔意诉尽爱意与思念。慕蒙原本没在意,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

        然而,他这最后一句,却让她不禁蹙起了眉。

        慕蒙极有耐心的等了许久,等到慕泽屿已经在旁边又香甜的睡去了,逢息雪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目光慢慢恢复清明,意识到自己脖颈上的铁链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言不发的地,小心擦拭银钗上的血迹。

        “逢息雪,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慕蒙一直等他清醒,看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便正色道,“重生之阵是什么?”

        逢息雪微微怔了怔,向她望去一眼,“是我刚才妄语时提到了吗?”

        见慕蒙点头,逢息雪抿唇,沉吟片刻低声道:“重生之阵是魔族特有的法阵,可以将时光倒转,拨乱反正。将整个世间,推回到从前某个时候。”

        伴随他低沉的嗓音,第一缕日光跃出地面,一丝温暖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慕蒙感觉自己眼皮一跳一跳的,她伸手按住,又问道:“只有魔族才会?其他氏族如果要学,不成吗?”

        “不成的。”

        慕蒙静默了一会儿,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感觉,听见自己淡淡的问道:“那具体要怎样做呢?”

        逢息雪迟疑片刻,这本该是魔族机密,不能与外人道,但他转念一想,魔族已覆灭,况且他心中也十分厌弃自己的宗族,从来没守过什么规矩,便直言道:

        “魔族人惯会使些阴损法子,但我们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个阵法是逆天而行,必要以自己为祭才可以。”

        “走烈火,淬寒冰,要在烈火中焚烧百年,之后坠入千年坚冰重塑肉身,如果本身灵力高强,这个过程应当不会死,大约需要近三百年可以完成。接着将魔族的玉魔石切割成无数碎片,一层一层嵌入自己的魂魄之中,忍受催心剖肝的裂魂之苦,且永远无法愈合。再接下来,便是等。”

        “等?等多久?”

        逢息雪摇摇头:“不知道。这便因人而异了,短则几年,长则千万年。这阵法说不准要多久才有结果,甚至说不准会不会有结果。只能怀揣着希望,又绝望地无休止等待下去。”

        “因为这是在与天作对。世间万物,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着,可这阵法只有一个人。要将这世间一切不断地往回推——小到一朵花的盛开,大到一个王朝的倾覆,把一切已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还原。”

        “这个过程一开始会很慢,因为世界太大,一个人的力量却太小。一己之力对抗世间进程,承受的不仅仅是加诸在身上的痛苦,还有世间万物的感知。”

        所有的,辛酸悲喜,痛苦欢愉。

        一朵花从岩石中初生绽放。

        姑娘刺绣时扎破了手指。

        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

        夜归人的风餐颠沛。

        恶徒被行刑时的凌迟之苦。

        洞房花烛的绵绵欢喜。

        一切,所有。

        每一个人,每一件物,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会加于一身。

        逢息雪说起来,连自己都摇了摇头,“想要重来,就要对得起世间万物,付出相同的代价,这其中的艰辛非常人能想象。但渐渐的,若能抵挡得住,便可以一点一点往回推,直到世间大法容纳他,放过他,成全他。”

        慕蒙眼珠静静地一动不动,但心底却早已暗暗震撼,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正是如此。”

        “怪不得我们初相见时,你会用那样的语气说魔族不该存活于世,既自厌又绝望,”慕蒙扯了扯唇角,“你们魔族真的是……坏也彻底,爱也刚烈。”

        虽然是阴损刻毒的法子,不过这狠毒并没有用在他人身上,反倒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慕蒙沉思一会,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事——逢息雪一向问什么答什么,从不是侃侃而谈的人,自己若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的。

        这样想着,慕蒙试探道:“逢息雪,我还有一个问题,但可能会有些冒犯……”

        “问。”

        他干脆利落,她便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道:“我清楚你对虞笙姑娘的情谊,也了解你这人心志极坚。虽然这个阵法听来极其漫长痛苦,但……你应当不是不会尝试之人啊?”

        逢息雪叹息一声,苦笑道:“若只是刚才所说,我早早便甘之如饴的去做。但开启这阵法有个条件,只有杂生魔族可以开启,纯生魔族是无法做到的。而且圣祖有言,成功启动重生之阵后,一定会有变数伴生,但具体是什么变数谁也说不准,只有等重生那一刻才见分晓。”

        他眼眸落寞,如雪的银丝飘荡在额前,声音沉沉瑟索,“但是我不信,也不怕变数。当年我曾一意孤行去走烈火,可每一次走不到尽头,就会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掀出去,连第一关都不能成行。”

        “原来如此。”慕蒙从来没和逢息雪聊过这些,明白了这一件事,便又会有一个新问题抛出来:“我竟不知,魔族还分出纯生魔族与杂生魔族之说。”

        逢息雪嗯了一声:“就与其他各界宗族的外支一样,魔族亦有外支。出生在魔界、魔族人自己诞生的后代视为纯生魔族;其他各界氏族之人后天入魔,便是杂生魔族。”

        慕蒙蓦然想起云久琰。

        前世他潜伏在荒边冢,并和自己相遇,做了一只揭开残忍真相的手。

        那时的他浑身魔气,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往日气息,分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族。

        “那……本身并非魔族的人,会用何种方法入魔呢?”慕蒙想起云久琰不由得有些揪心,当时她是问过的,可云久琰只轻描淡写,说了句他有入魔的法子,并没有细细讲述。

        可如今听逢息雪提及,虽然他还没说,但自己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方法应当不会太轻松——看来久琰哥哥上一辈子吃的苦,自己竟是还没有完全知道。

        “杂生魔族很少,因为这是秘辛,也是偏言。本来这世间知道的就不多,成功的便更少了。”

        逢息雪说得极缓慢:“因为这入魔方法残忍、血腥,若非有极坚定的意志、最顽强的信念、上天偏爱的运气,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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