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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祭司(二)


月黑风高夜,豫章台上,老树横卧。从冰凉的阑干望下去,无限风光。暨南国被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中。府门紧闭,长街寂寥无人。

        南宫鲒触摸冰冷的阑干,眺望远方。细听到脚步声,嘴角上扬,仍旧是丝毫不动,孤傲而立。

        “你来了。”

        “说吧。找我何事。”

        南宫鲒开门见山,“听说大祭司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于很久以后的未来,对么。她定然想念家人了吧。”

        朱厌与他站在一条直线。

        一个望天,一个俯地。

        南宫鲒抛出的话题,朱厌没有接话。他倒也不恼,继续自言自语:“暨南每一任国主继位后便会向神族进贡一次昶玉,乞求神族庇佑暨南。自我继位后停止进贡昶玉的传统,并且没有进贡任何其他的宝物。神族发难,我依旧不允。你可知为何?”

        一声叹息。

        “昶玉能转人运势,扭转时空。先祖意外获得昶玉,一路从动乱的年代里开辟出新路,打造了暨南国。想当初,先祖将昶玉划分为十块,放置于国库封存。昶玉分给神族八块,到了我这里,就剩下最后两块。”

        朱厌有些不耐烦,没心思听他讲述暨南的破旧历史。

        南宫鲒扭头对着他的脸,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来,“我可以帮大祭司回家。我的意思,是帮助大祭司回到属于她的时代。只不过,以后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原以为穿越时空唯一的办法就是逍遥仙手中的昆仑镜加上红月之夜,不曾想世间居然有第二种办法。

        宝物——昶玉。

        究竟是什么样子?

        朱厌一怔。

        被莫名召唤到陌生的时代,换做任何人都想回家,花流莺也不例外。要不是意外错过红月,这个时候花流莺恐怕早就回到家报了仇了。

        南宫鲒瞧出朱厌的犹豫,再接再厉,“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应该放手。她留在这里也是痛苦,不如回家。朱厌,你就忍心看着她日日饱受思乡之苦吗?”

        换做平常,敢于挑衅朱厌的,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可是现在,朱厌真真切切犹豫了。一直以来,他都是知道花流莺的心思。

        不顾南宫的阻挠,他抽身就走。听得身后南宫鲒的咆哮声“明日午时,我在此处等着。如果花流莺不出现,我就打碎最后的两块昶玉。”

        当夜,朱厌返回到府邸。

        他身着黑袍,眉目如画,眸子里全是花流莺。透过小轩窗,他深情注视里面的人,仿佛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似的。

        许是注意到窗外那炙热的目光,花流莺回望到窗边的朱厌。在她看来,朱厌似不媚于世的青松翠柏,是任尔东西南北风、千磨万击还坚劲的绿竹。最起先她是贪恋朱厌光风霁月的俊美容颜,后来相处中她看中朱厌那股铮铮傲骨。

        两两相望。

        婚期将至,他们不日便成为夫妻,不久的将来甚至会儿女双全。

        “流莺。”

        “我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你的家人同时你会怎样?”

        花流莺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想问,你和我家人同时掉进水里,我先救谁对不对?”

        朱厌不否认。

        花流莺双手合拢倚靠在窗台,近距离贴近朱厌,额头抵在朱厌的肩膀处,闷闷道:“我很难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朱厌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梢,“嗯,我明白。”

        下一次红月是在数百年之后,花流莺凭借他的心脏福寿绵长,能撑到下一次红月,未必就愿意等到下一次红月之夜。能回家,和想回家,心境完全不同。

        花流莺猛地捂住心脏,皱着眉,“阿厌,你刚刚去哪里了?”

        朱厌猝不及防被问住,磕磕巴巴。

        花流莺借着月色,看到朱厌神色慌张,察觉到异样。

        “你答应我,永远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南宫鲒说可以帮你回家,代价就是他陪着你回家,我则留下。”

        花流莺抚平心口。要不是她用着朱厌的心脏,随时随地感受着朱厌的心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幸好她多问了一句,幸好朱厌说出实情。

        她后退半步,手搭在窗台上,垂着头紧盯地面,闷闷不乐道:“你该不会”后面的话,她没说,转身走到软塌坐下。意识到她的情绪波动,朱厌疾步走入房间,紧挨着她坐下。

        “流莺,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花流莺躲开他的目光,余光瞥向绣着杜鹃花的屏风,呆滞不多言语。

        朱厌也不吭声,就这么陪着她。

        良久。

        花流莺开口问道:“阿厌,你觉得爱是什么?”

        朱厌不明所以,将剥了皮的橘子递到她的手中,“爱许是成全吧。”

        花流莺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托着两瓣橘子,发愣住。大爱是成全,是牺牲,小爱才是占有。她以为情爱不过是小爱,朱厌却让她明白情爱亦可成全彼此。

        “如果南宫鲒和我回家后,我们日久生情。时光流逝,我逐渐将你淡忘。你该如何自处?”

        “我是上古妖龙,青春永驻,不死不灭。可南宫鲒是凡人肉身,他会生老病死。不管你们去到几百年后,还是几千年后,我都是原来的样子,我能等。我能等到重逢的那一日。我能等到南宫鲒老去死亡的那一日。到时候,你我还是会在一起。”

        花流莺惊诧于他的想法。

        竟然无法辩驳。

        反正会在一起,多等个几千年又何妨。最不缺的就是岁月。

        岁月从不败美人。

        花流莺一回眸对上那双含情眼,悸动的心来源于朱厌。她的声音和缓,“你的心为何跳得如此快?”

        朱厌懵懂不自知,“许是见着你的缘故吧。”

        花流莺反问道:“日日相见,为何今日心动。难道我平日很丑吗?”

        “不,你不丑。”

        花流莺假意咬他的手,他也不避开,仍由被拽过去。

        见着他这般憨实。

        花流莺松开手,“好了,不逗你了。你去收拾东西,咱们准备出发吧。”

        朱厌面含春风,笑意盈盈,“好。”

        南宫鲒不说昶玉还好,说了反倒是给了花流莺新的机会。她本打算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生活到下一次红月之夜,万万没想到有其他的方式能回到现代。不把握机会,她就不是花流莺了。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她时常思虑着,自己在古代一日,未来的时光会运转几年?倘若自己穿越回去,家人不再,那不是又错过了么。

        成婚之事,可以往后拖一拖。

        不急。

        花流莺心中有了主意。

        翌日。

        满满三乘马车上塞满了包裹。马车就停在大祭司府邸之前,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于人声鼎沸间,花流莺携着朱厌徐徐走出大门口。

        一个慢动作接着一个慢动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花流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她拿着团扇遮住半张脸,露出那双妍丽秀美的星眸,犹抱琵琶半遮面,站在人群中央。

        好事者高声问道:“大祭司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花流莺一眼瞧见不远处橙红馆二楼的南宫鲒,距离不过五十米。想必,自己要出远门的消息已经传得众人皆知了。她不说话,身后的小厮狄宵大嗓门吼得百米开外的人都能听到:“大祭司重病急需昶玉,听闻东边梁国有昶玉,这不前往梁国寻昶玉。快些让让,大祭司可受不得风寒。”

        一蓝衣老叟问道:“大祭司治病要紧,咱们都让开些。望大祭司寻得昶玉,早日归来!”

        百姓纷纷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跪下参拜,齐声参拜道:“望大祭司寻得昶玉,早日归来!”

        这时,狄宵“不经意间”袖口飘出一页纸张,“不经意地”拾起地上的纸张,大声念叨出来:“暨南国主世代守护昶玉,如今国主便有一块昶玉。哎呀,这不是巧了么。”

        百姓抬起头,附和道:“是啊,巧了巧了。大祭司别走了。国主就有昶玉。大祭司不用走了。”

        花流莺坐在马车里,素手掀起车帘,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如空谷幽兰:“恐怕国主不舍得给吧。毕竟昶玉乃是暨南王室拥有。我等外人,借不到喽。狄宵,启程吧。”

        有一身如圆筒的屠夫拦截马车前,“大祭司对暨南有大恩,王室企有不借昶玉之理。莫说是借一借,就是用了,那也是大祭司该得的。大伙说,对不对!”

        众人纷纷拥戴:“对啊。大祭司别走,咱们去求国主借昶玉!”

        “借昶玉!”

        “要不是大祭司,暨南早就断绝水源、百姓流离失所。是大祭司给予了咱们第二次生命。”

        “是啊,大祭司让咱们不用去其他国家看人脸色,咱们不用摇尾乞怜地活在异国他乡。大祭司是咱们的大恩人。咱们一定要知恩图报,帮大祭司一把。”

        “咱们一起跪在皇宫门口求国主借昶玉一用。”

        高呼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二楼的南宫鲒脸色阴沉,手握成拳状,锤了一击墙壁。咚的一声,南宫鲒的手背流血,墙壁丝毫没有损伤。

        花流莺透过车帘,望着众人浩浩荡荡去往皇宫的身影,不禁感叹到舆论的力量。今日的造势,实乃迫不得已。她也不情愿如此,只是情非得已。

        说了这么多,马车一步不曾前移。足以看出来,她根本没打算离开暨南。

        朱厌扶着她下了马车。

        一前一后,回到府里。那些包裹放回原来的位置。

        “阿厌,你说,我做错了吗?”

        “我心中的是非对错以你为标准,伤害到你的便是错,有利于你的便是对。”

        花流莺轻嗔道:“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我知你意。”

        朱厌牵着她,于庭院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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