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狐侠传（二）

第二回李小荷双伤人命纳玖歌

        潘涵泽遂请玖歌相游桃林，桃花瓣落如雪，香风阵阵微醺，霎时间美人在侧，胸中一团闷气尽散。

        两人在桃林中走走停停，或言诗词风月，或谈天下江湖，潘涵泽心中讶异，自己秀才之身，可说天下书籍尽在胸中，但玖歌随口成诗，指点江山之情操，却令他再三叹服。

        时至正午，潘涵泽叫家下小厮取绒毯铺在桃林之内，食盒中尽有佳肴美酒，由于出门时并未想到能与人结伴，因此酒杯便只有一只。

        玖歌一见，只是轻笑，然后拿起酒杯掷在一株桃树上，摔了个粉碎，接着提起酒坛仰头便是数口，极为豪迈。

        潘涵泽看得过瘾，也难以再拘其小节，遂与玖歌共用一壶，各自为饮，两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皆道相见恨晚。这一顿酒直吃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然晚了。

        潘涵泽道：“玖歌姑娘大才，在下自愧弗如，今日一番畅谈，实在是令在下大开眼界。只是在下唐突，有句话想问姑娘……”

        玖歌打断他笑道：“潘公子学识渊博，亦不在小妹之下，我愿拜公子为义兄，自此为至亲，你看如何？”

        “这……”潘涵泽苦笑，其实他对玖歌已然生了倾慕之意，可是她竟然先断了这路数，因此只得将这份爱慕藏于心内，“哎……好吧，按说以你的才学，在下本不配高攀，但实在难舍这一份情谊，既然玖歌姑娘这般说了，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玖妹。”

        玖歌起身，将手中酒坛递与潘涵泽道：“好，涵泽大哥请，咱们也不必寻那冗节，喝过这坛酒，你我情若兄妹，此生不渝！”

        潘涵泽心中激动，接过酒坛连饮三口，然后递还于玖歌。玖歌长笑一声将坛中酒尽数干了，再将酒坛抛在地上，眼望潘涵泽点了三下头，转身便走，须臾间没了踪迹。

        潘涵泽在桃树下站立良久，总也不能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直到小厮来催促方才醒悟，遂同家丁回到府内。

        此时李小荷倚着二道门相望，总算将自家老爷盼了回来。潘涵泽回到家中一见奶，心中不由想起玖歌来，再看李小荷，竟有说不出的厌恶之感。因此潘涵泽并不理会，径直回到书房睡了。

        李小荷心中憋闷，不知自己相公又是怎么了，白天去时还好，怎么这一回来却冷若冰霜？这一夜李小荷辗转难眠，左右思量之下，又生一计。

        次日天明，李小荷再次寻来媒婆言道：“此番可不是玩笑的，你等需要尽心去寻，三日之内，必须给我家大爷说来一门小妾，否则小心你等吃饭的家伙，说不得我可要叫人撕烂了它们。”

        众媒婆不敢有违，好在潘家毕竟是有钱的，虽然之前有奶打死小妾一事，但那封建年月，还是有喜欢铜臭的人家要上赶着卖闺女，因此还不到两日，便说下一门胡氏娘子，人长的也俏丽，性子也老实。媒婆来报李小荷，李小荷急奔到潘涵泽处说道：“相公，功夫不负有心人，奴家终于为您寻到一门好亲，敢是邻县的胡家，也算得大户，他家有一闺女，唤做胡氏，愿做咱们潘家的妾室。”

        潘涵泽正自思念玖歌，猛然闻听此言，倒是对李小荷刮目相看了，他忙起身问道：“此事可当真么？”

        李小荷笑道：“岂敢有诈？”

        潘涵泽点点头道：“何时迎娶？”

        李小荷挽住潘涵泽的胳膊说道：“相公，你就这般猴急么？奴家为你立下这大功劳，难道没有些嘉赏？”

        潘涵泽推开李小荷冷笑道：“嘉赏？嘿，你只要不去虐待这胡氏，才是天大的功劳！”

        李小荷吃了憋，也不多言，只是下去尽心操办亲事，等第五日头上，终于将胡氏迎娶进了潘家门。李小荷从头至尾喜笑颜开，亲朋好友皆赞，只道潘家奶贤惠如斯，实在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潘涵泽与那胡氏新婚燕尔，直腻了三日才放她出了卧房。李小荷心中厌烦，但表面上并不显露，反而主动来找胡氏，并以姐妹相称，多赠珠宝华衣以表心意。

        胡氏哪里知道李小荷的厉害，还道坊间传闻不实，邻里皆说这奶乃是悍妒之妇，极不好相与，但如今一见，实在是难得的人品。因此胡氏敞开心扉，也将李小荷认作了亲人一般。

        李小荷只要无事，便将胡氏寻来自己房内，又是斟茶又是布干果，谈笑家常好不自在。

        这一日，李小荷对胡氏说道：“妹妹，姐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氏一边剥松子一边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您直说便是。”

        李小荷将胡氏眼前的茶碗斟满，也是满脸笑容地说道：“妹妹，岂不知女子三从四德，如今你嫁在咱们潘家，虽说衣食无忧，但那女子的本分也该有的，我看你不善女红，不如这样，明日起，姐姐教你些针线如何？”

        胡氏在娘家时，虽然不是巨富之家，但也是极为殷实的，因此这女红针线等事，还真没太用过功，闻听李小荷此言，当即点头道：“这是姐姐有意成全我，妹妹怎能不愿呢？再说，学学那针织绣纺，不也是我应该的么？”

        李小荷咯咯笑道：“咱们大爷真是娶的对了！不过姐姐可有句话说在前头，这人么，有的手巧，有的手拙，这女红的活计本就是极细致的，因此妹妹万一学的慢些，姐姐我可要严苛几句，那时节，妹妹你可别往心里去。”

        胡氏把头一摇道：“这话可是瞧不起妹妹，便是我手慢了，姐姐说上几句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这有何可说的？姐姐宅心仁厚，到那时，我到怕姐姐不忍说呢！”

        两人相视一眼，皆掩面而笑。

        次日起，胡氏便跟随李小荷学起了女红。开始时还好，胡氏这一双手还算巧的，李小荷十句中倒有九句是夸赞。可过了半个月，这绣法渐渐难了，胡氏无法全然领悟，李小荷便将九句夸赞换做了三句，还有一句稍重。胡氏只道自己学的不好，对李小荷的苛责只是悉心听着。

        这一天正学在正反交织的针法，胡氏不小心刺到了食指，一滴血珠落在绢上。李小荷冷眉以对，当即提起盒中钢针，照着胡氏的指盖便是狠狠一刺，只把胡氏扎的哀嚎一声。

        李小荷假意害怕，连忙扔下钢针，提起胡氏的手又是吹又是嘬，还挤出几点闲泪道：“哎，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姐姐我平日里训斥下人可惯了，这么还用在妹妹身上了？真是，可是话说回来，若是姐姐我不扎你这一下，以后面对旁人，可就没法训斥了。妹妹，你可疼么？”

        胡氏本来有心还嘴，但闻听李小荷此言，却也没词了：“姐姐做的对，本该一视同仁的，只是这一下还真疼……”

        李小荷取过棉布帮胡氏包扎了，这一日学习也就到此为止了。只是从此刻起，李小荷便开始变本加厉。

        这女红学了三月有余，从第四月起，李小荷不是以钢针刺她，便是以恶言辱之，这针越来越大，话则越来越难以入耳，偶尔还夹带几个耳光。

        开始时，胡氏还念着李小荷是为自己好，百般忍着，可是到后来，这耳光吃的越来越多，手上伤痕也越来越密，实在有些难以忍受了，只好将此事对潘涵泽说了，潘涵泽早就看见胡氏脸上手上有伤，但摄于李小荷雌威，也不太敢声张，如今胡氏来告，自己却不得不出头了。

        潘涵泽来找李小荷理论，李小荷只拿女子德行来答，潘涵泽说不过她，只得骂上几句也无可奈何。但胡氏可就苦了，第二日李小荷揪其发，以一对镇纸殴之，只把胡氏打得哭天喊地。

        如此又过了半月余，胡氏也不敢去潘涵泽处相告了，因为她发现，一旦告了老爷，那第二日便准是一顿毒打，反而不告时，却能得了几日安生。

        李小荷见毒计已成，更是丧心病狂，到最猖狂时，胡氏的鞋稍有皱纹，她便以铁杖击其脚踝，胡氏的发丝稍乱，她便以竹臂搁劈其双颊，如此月余。

        终于这一日清晨，有下人去胡氏房中送东西，叫门半晌无人应答，这下人推开房门一看，只吓的脸色煞白，不由得大喊：“来人呐！！二奶奶……她……她……她上吊啦！！！！”

        潘涵泽闻听此言，当即眼前一黑昏厥过去，李小荷假意伤心，吩咐家下人等大加操办，这一堂白事，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潘涵泽跺脚痛哭，大骂李小荷，骂罢，立刻吩咐下人收拾自己行囊，在蔚县周边另立了一处外宅，并且吩咐道：“谁敢将这处外宅告与李小荷，我便打断他的腿！！”

        这天晚上，潘涵泽正自闷坐饮酒，只见墙外飞进一人，他揉揉眼睛一看，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知己玖歌。

        潘涵泽一见玖歌，顿时失声痛哭，玖歌抚其面蘸其泪柔声安慰道：“涵泽大哥莫要如此，我算得你有难处，因此庚夜来见，有什么委屈，尽管与小妹言讲。”

        潘涵泽哽咽着将自己原配李小荷，如何杖毙了金氏，又如何逼死胡氏的前前后后说了。玖歌只听得柳眉倒竖，一张脸上尽是寒霜。

        “大哥，这等毒妇你还留她作甚？”玖歌恨声道，“不如我替你杀了痛快！”

        潘涵泽摇摇头道：“好妹子，不可，若是伤了她这一条人命，说不起就要落了官司，再者，李小荷毕竟是我原配，岂能不顾百日恩情呢？”

        玖歌白了他一眼道：“哼！这个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

        潘涵泽只是低头不语。

        玖歌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妹妹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替大哥解决此事。”

        “哦？”潘涵泽抬眼看玖歌，双手不住颤抖，“妹妹有何办法？”

        玖歌道：“明日你就搬回府去，我与你做一回小妾，倒要看看，这李小荷如何待我！”

        潘涵泽一听，心中竟突的一下，但随即便摇头苦笑道：“这怎么使得？你我虽不是一娘所生，但情同兄妹，我岂能做这丧尽人伦之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玖歌一拍桌子，指着潘涵泽鼻子道：“糊涂！我乃江湖中人，岂在乎这区区伦常？大哥，我与你相交，便是看你颇有些豪意，可如今一看，你也是那窝囊之辈，大哥若再优柔寡断，可别怪妹妹我与你绝交！此事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正午，你派一乘小轿到桃花林来接我！告辞！”

        说罢，玖歌翻身跃出墙外，潘涵泽此时方知，原来自己认下的妹妹，竟是个侠人。

        “也罢！”潘涵泽自言自语道，“妹妹尚且不顾俗世伦常助我，我又岂能负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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