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天的夜晚。某旅游学院。

        不大的宿舍内，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男青年正在看电视。电视很小；播的是电影版的《茶馆》。

        “常四爷”正充满感情地慨陈词：“我爱这个国家啊……”

        男青年关注着电视屏幕，表情严肃，眼角微微收缩着。

        房门被推开了，一名稚气未脱的学生探进半个身子：“陆哥，郑守军在女宿舍门口罚跪呢，特现，身边围了好几口子呢。”说完跑走了。

        陆少愁掉转头，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慢慢站起身。又扭过脸，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电视。

        户外月光皎洁，女生宿舍楼前的空场上，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学生正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楼上，抬起臂，双手拢音，粗着嗓子喊道：“小茜！接受我吧！”

        周围稀稀拉拉地围着几个男学生，脸上洋溢着兴奋。楼上的一间窗子被“砰”的推开，探出个女生的头，骂道：“郑守军，你神经病，去死吧！”

        男生姿势不变，继续扯着脖子慢条斯理地喊着：“要死死在一起！”

        “哪凉快哪歇着吧你！”砰的一声，窗子又关上了。

        “这就挺凉快！，我等你……”男生面不改色声不颤。

        周围瞧热闹的乐得东倒西歪，这时从远出又跑来一个，口中喊到：“来了，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把吉他。

        他跑到众人前，将吉他交给别人，又从兜里摸出个口琴，笑道：“行哩！”说着将口琴放到了嘴边。

        “一、二、三”，数数完毕，口器和吉他一起响了起来：“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妈妈要进来……”楼上本已熄灯的几个窗户，这时又重新亮了起来。

        走过来两个保安：“同学，九点了，快回去睡觉！一会老师就过来，你们赶紧走吧！”

        音乐声终止了，学生纷纷散去，一脸的扫兴。跪在地上的郑守军却还戳在那里。保安走过去：

        “你也起来吧，人家都走了。”

        “我不，反正明天礼拜六，我就跟这儿耗上了！”郑守军倔强地回应道。

        刚说完，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拍了两下。

        回过头，陆少愁正弯着腰笑地看着他：“兄弟，你这样不行！起来吧。”

        郑守军拧着脖子，斜着眼望着陆少愁。陆少愁伏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翌日清晨，学院内一间平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光头的胖老大爷，站在门口，穿着上衣。

        大爷把视线转向门边的地上，愣住了，那个位置放着一个簸箕：“诶？”，大爷纳闷地嘟囔着，低下头满处踅摸。

        女生宿舍楼的楼门口。几个女学生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这几位走出百十米后，里面又走出一位穿“带帽衫”的女孩，衣着简洁，看上去比一般的学生多了些职业气息；短发，身材中等，面容姣好，肩上背个小包。

        郑守军蓦地从楼角处拐了出来，一只手背在背后，快步窜到女孩的身后：“张小茜！”

        张小茜停了脚步，快速转过身，一看是郑守军，柳眉倒竖：“郑守军，你烦不烦啊！”

        郑守军满脸神秘，一言不发，从背后甩出一把笤帚，上面插满了鲜花，掷给张小茜，扭头跑了。

        张小茜下意识地接住，捧住笤帚，表情惊讶，眉头紧缩。低头看看笤帚，又抬头看看郑守军跑走的方向，突然发现笤帚上还绑了一张纸条，扯近了一看，原来是四个毛笔字：“爱要不要？

        学校某处花坛前。一对夫妻抱着小女儿走了过来，将孩子放到石台上。男人坐下，搂住小孩，背对花丛。女人退后几步，摸出照相机，对准父女俩。父女二人在上午柔和阳光的抚照下，脸上泛起灿烂的笑容。“喀嚓”一声，快门按下。一家人谁都没有注意，父女俩斜后方的一丛花，只有光秃秃的花枝，花朵却不知跑哪去了。

        晌午。天坛。

        一排树下，几个老少爷们儿正在研习着太极拳；有的在独自打拳，有的互相练着推手。年长的几位中，有中年人，也有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身着中式练功服，精神矍铄。

        在两个练推手的年轻人中，有一个正是陆少愁。他今天穿了一件运动服，留着板寸头，配上结实的身板，显得很精神。两个年轻人这时刚刚歇手，站在那里聊天。

        陆少愁朝对面比他略高、浓眉大眼的小伙子问道：“伍伟，你最近忙什么呢，好几次都没等到你。”

        伍伟蹭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我们这片儿不是要拆迁么，有开发商要征地，所里帮着协调呢！”

        “又拆啊？”陆少愁一皱眉头：“现在到什么程度了？有人家不要的、老年间的东西，你帮我留意着点儿。”

        “诶，”伍伟点点头：“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就差两户了，一户是个女的，是以前老居委会主任的侄女。还有个老头儿，我们都管他叫赵大爷，带着孙子住一小院儿，听他讲，写《桃花扇》的那个孔尚任，以前就住那里。”

        陆少愁插上一句：“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我记不清在哪看的了，说他故居应该就在那一片儿。”

        俩人又搭上手。伍伟边推边说：“他这房子，是从他爷爷手里传下来的，要说他这院子，在那片儿算是好东西，拆了真有点可惜；老头贵贱不卖，给多少钱都不答应。开发商没办法，找我们协调，我们也挺为难。”

        “那就甭拆了呗，你给反映反映？”陆少愁一瞪眼。

        “你真抬举我！”伍伟一撇嘴：“我们得服从大局，蒜市口那边儿还说发现曹雪芹故居了呢，这不该拆还是得拆么！”

        “嘿，拆吧，以后咱俩的儿子要想看北京城，就让他们看相片儿去。”陆少愁叹息着。

        “什么叫咱俩的儿子啊？”伍伟呵呵乐道。

        二人正在谈笑；从远处走来几名外国游客，带队的导游竟是张小茜，用英文和老外叽里咕噜地讲着。

        一名外国人走到他们近前，拿起照相机拍了几张，陆少愁扫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不屑。另一个人外国人走到相机前，举止滑稽地学了几个太极拳动作，让同伴拍下来，然后哈哈大笑。

        陆少愁勃然大怒，叱道：“跟这儿耍猴哪！滚一边玩儿去！”

        外国人显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尚会察言观色，于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一摊双手，走开了。

        张小茜跑了过来：“你这人，怎么对外宾这么没礼貌！”

        陆少愁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出一声：“外宾？！你们这些人，眼里就只有钱，把祖宗都给贱卖了！”说到后面几个字，声调提了起来，字挫词顿，怒容重现。

        张小茜正要反唇相讥：“你……”伍伟赶紧过来，把陆少愁拉到一旁。

        “我还没跟你说完呢，知道吗，我刚才跟你提的那赵大爷，以前是练戳脚的，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人物。”说着一竖大拇指。

        “哎哟，是么？那干脆哪天你带我拜访一下怹老人家，顺便看看那宅子？”陆少愁一脸的兴奋。

        “下周吧，下周我还得找他做工作去。”伍伟说完，用目光瞄了一眼陆少愁身后，外国人和张小茜已经远去了。

        次日。大清早。

        正在修建中的两广路，将宣武分成了南北两半，从附近已经盖起的大楼上鸟瞰下去，下面密密麻麻分布着若干条胡同。路南区其中一条胡同口的墙上，钉着一个铭牌：海波胡同。

        胡同口小膛大，同周边有些已经开始动土的区域相比，这里还存留着些干净、安详。胡同拐弯靠里有个院门，无论门、墙、还是门前石墩的做工，都较旁近的院落精细，显得与众不同。

        院门“吱哑”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个精装的小伙子，年纪约莫十七八岁，面目英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虽然架着一副黑边窄框眼镜，却富有朝气，敞开的衬衫里穿着件紧身背心。

        小伙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声音洪亮：“爷爷，我先走一步了啊！”说完轻盈矫健地跑了出去。

        这是一座规矩的小四合院，几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搭头，透出古色古香。从正屋里传出一位老者缓慢的声音：“这孩子，话都不会说。”随着话音的落下，一位身材结实高大相貌慈和、但目光坚毅的老人掀帘而出，手里拎着一串钥匙。

        上午。琉璃厂。中外游客络绎不绝。

        琉璃厂街两旁的一座院落内，水泥砌的空场上，用黑白油漆画了个大大的先天八卦图。几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少年，正摆着八卦掌的姿势在走圈。排在第二的便是刚才的少年，此刻他已然脱去衬衫，背心下隐隐显出虬结的肌肉。

        房前有一个树墩，放着一盘茶水，两个老人对坐着，其中一个是少年的爷爷。坐他对面的老者形容清瘦，一身白缎练功服，挽着袖口，脚下千层底的步鞋，须发银白，微微驼背，目中神光内敛。他端起茶壶给客人倒了一杯茶，开口说道：“赵韩这孩子，是块练家子的料儿，什么时候你也把你那绝活儿传给他？”


　　https://www.msvvu.cc/35277/35277047/1279038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