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眼见着杨延之久久伫立，并不往外走，桓姝便知，今日这是要将从前种种细说个分明了。

        “桓妹妹，许久未见，如今可还安好？”沉默良久，终究是杨延之先开了口。

        他便站在树下，星星点点的日光透过树林映射下来，照在了他的侧脸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大概就是最贴合他气质的形容了。

        倒也难怪他当初在一众天子骄子中脱颖而出，被圣上御笔钦点，成了这探花郎。

        “托您的福，且还过得。”桓姝不冷不热地刺了回去。

        在她看来，即便长得再是好看又如何？见识过杨家的种种行径，桓姝早已经对杨家人极不耐烦了，连带着也迁怒了杨延之。

        事到如今，她只想将此事早早说个清楚明白，便好斩断过往，各赴新程。

        听闻桓姝话中毫不掩饰的疏离，杨延之身形一顿，心中酸涩不已。他只觉着密密麻麻的痛楚隐现其中，折磨着他的思绪，一团乱麻。

        他不禁苦笑了几声，眼中尽是落寞。

        他其实从来都很喜欢桓家这位妹妹的。

        杨家与桓家是世交，来往算是频繁。小的时候，桓家伯母带着小小的桓姝来家中做客，他便对桓家这位妹妹很有好感。

        珠圆玉润，活泼可爱，小小的一团就如新蒸熟的糯米团子一般，教人忍不住总想要咬上一口，才好看看弹不弹牙。

        待到后来大了些时，听闻祖父做主，同桓家订了亲，亲自为他聘下了桓家姑娘，他其实心中很是高兴的。

        虽面上不显，但他得知消息的那两日，夜间兴奋得都睡不着觉，次日难得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学堂，教先生好好训斥了一通。但他还是很高兴！

        再往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一天天长大。因着避闲，他们俩一年里见的次数其实并不算多。

        也就是逢年过节，两家宴请之时，远远地见上一面。偶尔能说上两句话，他便能暗自高兴好些天，连带着念书都更有精神了。

        桓家妹妹也长大了，他眼见着她慢慢长成了风华无双的模样，貌美，聪慧，又坚韧。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一直是数着日子，想要迎娶她过门的。

        于是，他一直刻苦奋进，不论三伏，抑或寒霜，他始终憋着一股劲儿，推着他不断朝着心中那个目标靠近。

        终于，他殿试高中，被圣上御笔钦点，成为了当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他满怀着期待，终于可以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的期盼与痴望，终究成了一场空。

        又是一阵沉默，桓姝受不住这无休止的静默，她也不想再忍气吞声下去，便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杨延之，桓杨两家的亲事究竟为何作罢，我相信你也应当很清楚。”

        她直视着他，并不避讳什么，平静道：“你们杨家趋利避害，看重前程，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们。”

        “可分明是你们杨家背信弃义在先，为保全你们自家名誉，竟还有脸面反咬一口，明里暗里说是因我桓姝与晋王有私，这才导致了解除婚约。你们杨家这样的做法，是否过于无耻了些？”

        桓姝冷眼瞧着他，将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满腔委屈尽数诉诸。她如今并不在意什么世交情分，曾经姻缘，斥骂得痛快极了！

        “桓妹妹，你说这话是何意？”杨延之闻言一脸震惊，正色道：“我自是相信你的清白的！难道是有谁在外污蔑你的名声吗？”

        桓姝冷哼一声，讽刺道：“但凡你留意一下杨芊芊在外的言论，就该知道我是在说什么，也该知道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说到这里，桓姝看着杨延之，最后一次严肃道：“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但从今以后，你我桓杨两家的情分便到此为止。我桓家从始至终不欠你们杨家什么！”

        “你们杨家若是就此悔改，不再针对我桓家，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我们两家将来或还可当寻常人家走动。但你们若是执意作恶，再敢欺辱我桓家，我们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的！”

        “我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

        晋王府，书房。

        【……二人相遇于树林，交谈片刻，各自离去。期间面色不愉，似有争执。】

        江景行看着纸条上短短的数行小字，用力地闭了闭眼，掩去了眸中几乎抑制不住的暴戾。

        杨延之，看来还是没学乖啊……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那样地令人厌恶。

        他早该消失的，不是么？

        江景行重来一世，却没能赶在桓姝订亲之前。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知晓了杨延之与桓姝名正言顺的订亲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想着活剐了他！

        可是他不能。

        想着前世的那场交易，江景行睁开眼，再一次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心底深处的暴戾。

        阿姝，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江景行伫立在案桌边，暗沉的眸中尽是寒意。他时常在想，如果他的阿姝没有后来的那些经历，那些作为无双的经历，她还会不会再爱上他？

        于是，重生回来后，尽管他已经迅速地掌握了权力，但眼见着旁人一如既往地对桓徽发动陷害，他冷眼旁观。

        他便那样残忍而又平静地看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不让她经历那些令人绝望的痛苦，那么自己又怎能成为她生命之中的唯一呢？这本就是她曾走过的路径，不是吗？

        只是，当她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边，被人折了骄傲与尊严，徒留满眼的痛苦与悲戚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

        桓姝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是在鸿恩寺里做的梦，伴随着临睡前的冉冉檀香。

        虽然这梦境之中还是别人的故事，是那位无双姑娘的一些故事，可桓姝却再没有当初做梦发高热时那样的难受与心悸了。

        这一次，她真真正正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在看着，另一位与自己容貌极其相似的无双姑娘，她的人生。

        无双明面上是名满天下的听音阁阁主，极善抚琴。她的琴艺一绝，至于登峰造极之境，在某些势力的推动下，朝野上下无不以能听其一曲为荣。

        可是谁也不知，暗地里，她却是听命于晋王殿下，掌管整个听音阁，搜集朝野上下各路情报。

        听音阁明面上是天下音律集大成者，最受文人推崇。实则却是晋王江景行在被发配边疆之时就已着手建立的情报机构。

        无双便是这样一位，为其游走在阴暗之中的，下属——或者说，鹰犬。

        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一介女子，何德何能？

        可是她做到了。以她极为坚韧的性子，极其强大的内心，以及，似乎永远不会沉溺于痛苦的决绝。

        前缘暂且不知，但无双之于晋王江景行的确是不同的。

        至少，她是他万千下属之中，唯一被许以自由的。哪怕，这是她需要用十年的生死去换的。

        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桓姝的梦境中是看不见的。她只知道，到了最后，无双姑娘与晋王江景行却几乎是决裂的状态。

        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梦境，只是画面却似乎有些不同。

        还是在那个房间。

        无双没有半分留恋地将一幅画卷扔进了火盆之中，坚定而决绝。

        画卷一点一点地燃成灰烬，火光明灭间，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也在发烫，一寸一寸，几乎快要刺破肌肤而出。

        无双终于笑了，光影印在她的脸上，像是释然，像是解脱。

        她想——终于结束了。

        便在此时，晋王江景行终于赶了过来。这一切，仿佛又与先前的梦境衔接上了——

        “公子，你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吗？”无双突然转身问他。

        江景行看着她的一双含情眼，沉默不语。

        “我早该料到的。”无双微微垂眸，让人看不清神情，却惹人心疼。但很快，她就收敛好情绪，一如往常一样完美。

        无双又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阿姝，我叫阿姝。”

        未待他反应，无双闭了闭眼，长纾了一口气。随即，她昂起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鲜活生气，始终保持着笑靥。她缓慢而坚定，掷地有声：“我是桓姝！”


　　https://www.msvvu.cc/35399/35399109/1390858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