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快快快了（7.15）

月十五，中秋。

        酉时末。

        余杭，县衙大牢。

        “阿嚏！”王蓝田抬手摸了摸鼻子，接着又打了一个，“阿嚏！”

        “酒足饭饱之后说人坏话，这都是些什么习惯呐？”

        说着吸了吸鼻子，一时倒忘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于是牢里的绿苔藓的腥气和砖墙上的霉味直冲进鼻腔，呛得她脸色几变，那张嘴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她用手捏着鼻子，缓了会儿神，抬手松掉了头上的冠髻，绾了个低髻用簪子固定住，掂着手上的玉冠，侧身往牢门外看去。

        ·

        衙门大牢内的牢房是有区分的，依照犯人所犯罪行的大小、恶劣程度、影响范围等进行安排，同时还有多人牢房、双人牢房、单人牢房之分，若是打点到位，弄出间豪华牢房也不是不可。

        牢中也会有些特别的牢房，是给一些棘手的犯人所特设的牢房。

        而在余杭衙门大牢的最深处，就有一间常年不启用的牢房。虽说是牢房但却是单独辟出的一个空间，与其他关押犯人的牢房隔绝，一旦启用就得有人在外专门看守。

        牢头本已经换了班，又逢中秋佳节他打算顺路买些吃食带回去与家人过个热闹的节。

        这边一出门就瞧见有位年岁不大、长相颇为俊秀的少年，被八个持刀的衙役送进了大牢。

        他好奇地跟上去，拍了拍走在最后的押送衙役：“这人谁啊？怎么手铐脚链都没用？”

        “士族子弟！”那衙役小声说着，随后伸手给牢头比了个三，“据说他爹是这个品！”

        牢头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三”，又望了一眼穿着身白袍的士族子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这……最近怎么回事？先前来了个有背景的书童，现在又进来了个有背景的公子。衙门最近的风水不错啊！”

        他又蹭上去问：“这身份不提前说，牢里可没干净的屋啊。”

        衙役摆手，皱着脸：“大人只吩咐将人关到最里面那间，让人一刻不离的看着，其余并未吩咐。”

        “哎哟，这人做事，得做一步想三步。大人虽是那样吩咐的，可我们也得看看关进来的是个什么身份的主儿。”牢头粗眉一拧，抬手遮住嘴，嘀咕道，“回头他家里人把他弄出去了，他再那么一追究被推出去的肯定是我们啊！”

        “可不就说嘛。但这是上面的安排，听命行事，不得不从。”衙役愁苦着一张脸，随后上下抬眼打量着换了常服的牢头，“你这是要回家？”

        牢头点了点头：“今儿的轮班……哎哎？”

        衙役不等人把话说完，揪着衣领给他拽进了大牢门：“大人说了这个犯人得盯好了，一刻都不能松懈。这牢里的人手本就不够，正愁找不到人，走走走！”

        “……”

        牢头被拽的踉跄，倒也没再说什么推脱的话，利索的换回了衙门里的公服，还叫人在牢房外的廊道里置了一张木桌两把长椅。

        他方才可看清楚了，这个被单独关押的犯人，就是此前来牢中看望书童的小公子。

        而他对这位小公子的印象就是——出手阔绰。

        以及，有个出手阔绰的朋友。

        ·

        “兄弟！兄弟！”王蓝田将手伸出栏杆外挥了挥，“劳烦过来一趟。”

        牢头闻声而动：“小公子，有何吩咐？”

        王蓝田指着牢房，又回指着自己，自嘲道：“哪有什么吩咐，是有事相求。”

        牢头也见过些有钱人家的子弟，进了牢房喊爹喊娘，哭天抢地的有；骂天骂地，骂县太爷官府的也有；脾气暴躁，威胁恐吓让衙役放人的也不在少数。

        但像王蓝田这样站在牢房里不哭不闹、不怒不躁、不沮不颓，还能笑盈盈地和他说话的还真没见过，以至于他接话的时候都都有些紧张：“小，小公子哪，哪里的话。”

        这会儿借着天窗照进来的光和廊里点的油灯，王蓝田瞧清了他的脸，忽想起来他就是那个牢头，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其他的。

        只将玉冠递了出去，淡淡说了句：“今个是中秋，劳你守在这，实在辛苦。”

        玉冠并非是纯玉所制作，而是冠前有颗鸽子蛋大小的完整圆玉，最值钱的就是这玉。此外冠身是铜制的，可以拿到私人钱庄请人加工做成钱币使用。

        “不辛苦不辛苦！能给小公子办事是小人的福分。”牢头砸吧了下嘴，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才去拿玉冠，拿到手后摸了又摸，“有事您知会一声就成，就成。”

        “嗯。”王蓝田点了点头，曲掌朝他招了招，让他靠过来些，“你去同福客栈……找个人……”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每个字却吐得清晰。

        牢头凝神仔细听着，频频点头。

        “就，就这样？要是小公子您找的人不在怎么办？”

        听完之后，他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不忘将手上的玉冠收进口袋：“要不要给掌柜的留个口信，让他见到小公子人要找的人后，派人来大牢通知一下，小的再去？”

        “同福客栈……”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小的记得，他们那有个伙计跑得快，来回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他又怕王蓝田有什么顾忌，忙解释说：“那伙计经常帮衙门做事，规矩他清楚的。”

        “帮衙门做事？”王蓝田挑了下眉头，眼中闪过光，她试探的问道，“那种，衙门人手不够时……外招的临时差役？”

        “对。”他看王蓝田有兴趣，又接着说，“他虽然帮衙门跑腿，但性子孤僻，不与人深交，衙门只对他的名字有印象，对这个人倒没什么印象。小公子，您尽可放心。”

        “哦……”她拖着长调，搭在牢门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听你这么说，看来你和他挺熟？”

        “嗐，熟倒不算熟。就他帮衙门跑腿的事，是小的帮他牵的线搭的桥。”牢头有些得意道，“小的有事找他，他怎么也得给小的一个面子不是？”

        王蓝田瞥了一眼他收着玉冠的地方：“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热心肠？”

        “也不是热心肠。”牢头被看得有些发慌，实话道，“事后，四六分账。”

        “他四你六？”

        牢头点了点头，王蓝田啧啧两声：“我记得这衙门外招的临时差役，所给的银两不多。你这一分他吃什么？”

        “小公子，他还是同福客栈的小伙计啊！”牢头解释，“客栈包吃包住，他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可，可小的缺钱！”

        “咦？”王蓝田疑惑道，“没花钱的地方，还兼职给衙门跑腿？莫不是攒钱娶媳妇？”

        “他娘亲几月前去了。他想攒钱给他娘修个冢。”

        牢头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是从哪听说的，说是人死后修个冢，来世会降生在好人家，一生顺遂。

        “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哪个不是一张草席裹了挖个坑一埋，哪里讲究什么来世？

        “来世的人怎么活是来世的人的事，现在得是自己怎么活。小的也劝他，不如攒钱娶个媳妇过日子，他不肯。

        “小的觉得他还挺孝顺的，将原本说得三七分，改成了四六分，唉！”

        这最后一句话像是故意说给王蓝田听得，说完还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她的脸色。

        王蓝田：“这么说，他不是余杭本地人了？”

        “不是。”牢头说，“听他说话的口音应该是扬州那一带的。不过他学东西是真的快，短短几个月杭州附近几个州县的话，学得是有模有样。本地人都听不出差儿来。”

        “聪明的，”王蓝田收回手，弹了下袖口，“孝子。”

        “是啊是啊！”牢头见她认可，忙忙附和着点头，“小陈就是个聪明的孝子，有孝心，还聪明！”

        “他叫小陈啊！”王蓝田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似是满意的点头，“不错的，不错啊！”

        “因为他年纪小，就叫他小陈，他好像就十一岁。”牢头挠着后脑，想了一会儿，“他还有个大名叫陈牙子。”

        陈牙子，衙门的临时差役……

        “这个人我记下了。”王蓝田摩挲着指腹，看了眼牢头，“不过，事情还是照方才说得那么办。”

        牢头原本炯炯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瘪着嘴：“是，小的这就去。”

        王蓝田看穿他的心思：“人既是你推荐的，事后我若真的用他，也少不了你这个推荐人的好处。”

        一听到“好处”二字，牢头两眼顿时放光：“好嘞！小公子您先休息着，我先去给您办事。”说着就往外跑。

        “等一下。”王蓝田喊住他，侧身退后一步让开挡住他视线的身子，将牢房的全貌展现在他眼前。

        “这……”牢头挠着头，很是为难，“小公子，这……你也是知道的……”

        王蓝田朝外面的桌子扬了扬下巴，打断他的话：“不为难你，那个搬进来就行。”

        牢头顺着她所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明白：“小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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