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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夜探客栈


今日申时未到东街三铺的医馆就早早挂牌关了门。

        这家医馆在余杭已有些年月,据说第一任馆主曾在宫里当过差任过职,后因年岁大了回余杭养老度日就在此地开了一家医馆,为乡亲邻里诊病开药,谈不上悬壶济世,扶危救难,但的确给镇民带来许多方便之处,且药价不高,还包煎煮,很是良心。

        医馆的大堂里端坐着一个人,手持弓,甚是爱怜的摩挲弓身:“今日想不出来,就跪倒想出来为止。”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他倏尔搭弓,瞄准跪在正中间的那人:“提醒诸位一句,本公子耐心有限。”

        语毕,勾住弓弦的手指骤然松开,发出“嗒”的嗡鸣声,跪在地上的三人闻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紧缩了下脖子。

        医馆内的门窗都已关的严实,堂内只点了一盏蜡烛,勉强照亮几个人的脸。

        马文才自如翻转手中的弓,又问了一遍:“想出来他长什么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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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蓝田这人没什么优点,若硬要强说上三分那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和一张巧言令色的嘴。

        县丞这三日本应在家休沐,与父母妻儿共度佳节,结果偏生出了人命案,还扯上了两家士族,中秋节反正是过不成了,他现在就等杭州那边回函,只要杭州接手,他这边立马把人带卷宗打包送走。

        当县丞听到王蓝田求见的时候,他脑袋都大了,“不见”二字卡在喉咙,半响后还是亲自起身给她开了门:“王公子,这个点找本官是有什么急事吗?”

        王蓝田举手作揖:“听说大人在书院就读的时候棋艺了得,在下厚颜想向大人请教。”

        一提到书院,县丞不由回忆起当年在迎风书院的求学时光,面色稍稍缓和,轻叹了口气:“进来吧。”

        于是两人在棋盘上磋磨了一个时辰,愣是从日暮下到了天黑。

        酉时中县丞叫停了棋局,约着明日再战,王蓝田拱手应下与他告了别,转头回到房里,剪短了蜡烛,将枕头塞进被褥里,换了身夜行的黑衣,翻窗离开了屋子。

        -

        王蓝田与马文才是约在戌时末亥时初碰面。

        两人皆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隐在街巷之中,屋檐之下与黑夜融为一体。

        王蓝田停在一堵墙下,仰头辨别了下方位才朝马文才挥了挥手,小声道:“就是这了。”

        君悦客栈人字号房间后面那处荒废的小院的墙的外围就是他们现在所站位置,王蓝田空间感不弱加之当时留意客栈处在的地理位置,稍加推断就能确定墙后所临近的街口与巷道。

        马文才转到她身后:“你确定?”

        她点了点,随后抬手指着墙,腆颜道:“文才兄,顺路稍我一程?”

        许是因为客栈有三层楼的缘故,此处后院的围墙比之县衙的后墙还要高处一截,周边还没有垫脚的物件,于她这种武力值废来说甚是不友好。

        闻言,马文才眉头微蹙:“你刚才是怎么从县衙翻出来的?”

        王蓝田抬手蹭了下鼻子:“衙门后墙矮,墙下刚巧又放了辆推车,踩着推车上墙比徒手攀要简单些。”

        马文才:……

        他嗤笑一声算是做了回应,随即单手口扣住她的腰,脚尖蓄力蹬地横踩着墙面借力向上一越,王蓝田只觉自己腾空而起,两手下意识环住了马文才的腰,起落之间二人便稳稳落在客栈的荒院中

        这两人平日同住一屋,又非第一次搂腰环抱,且二人都是下意识为之的动作,故而起先两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片刻之后,鼻尖充盈着对方身上的气息时,王、马心中皆莫名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两人默契的同时松了手。

        马文才绷着一张俊俏的脸,天幕黑,二人又隐在阴影中,谁也瞧不清他脸上的彤云。

        “多谢了。”王蓝田掩唇轻咳一下,目光迅速扫量上下三层楼的窗户,抬手指着其中一扇靠边的窗户,“那间是我住的,临着左边的就是小童所住的那间。说来也怪,两间连号房,我昨日进出数次竟没碰见过那小童一次。”

        她“啧”了一声,又扬手往上指着三楼:“孔仪所住的房间是天字号左三间,应是这个窗户。”

        先前她在客栈等衙役那会儿曾在脑海中构架过整栋楼的结构,如今站在外侧去看,更是清晰明了,手指从上往下一拉,比划出了一条中绳:“两人的窗口恰在一条直线上。”

        马文才点头,目光落在二楼,说出了今日下午打探的消息:“住在二楼的是一个富商。他一夜未归,今日巳时才回来。”

        “我观察书箱,书箱上确有碰蹭的痕迹。”王蓝田将先前的疑点说了出来,“可在我窗外并发现剐蹭痕迹,而且窗户打开的范围有限,书箱体积过大,强运不进来。”

        因这片荒院是用石子铺起来的地面,直接踩过去容易留下脚印,故而两人沿着墙角辗转走到小童所住房间的窗口。

        马文才半俯下身子检查了下窗户:“如果他的窗户是坏的呢?”

        语毕,他从外面拉开窗户,窗户因匙扣损坏,发出“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很是突兀。

        好在临靠着两间屋子的人都因觉得不吉利,早早得退宿换了地方,给他们夜探客栈提供了诸多方便。

        “二楼无人?怪不得这大箱子运得如此轻松,又是无人,又是窗坏的。”王蓝田顺势翻入屋内,瘪嘴摇了摇头,“不过还有一处说不通。小童说卯时孔仪在看书,辰时下楼,朝食结账上楼取钱发现东西丢了,前后三盏茶不到的功夫。

        “之后孔仪心急昏倒,小童将人送到医官。照理来说,家主病重他因在旁照看,没有时间回到客栈才是,怎么就回了客栈?还那般确定东西就在我房间呢?”

        马文才注意到临近两边的房间的窗户与墙面结合处都有铁锈腐蚀的痕迹,只消力气稍大一些就能破坏。

        他收回目光,单手撑着窗户,翻身进屋,拿起地上的短木棍将窗户支起让月光照进来:“如果说,小童确实在子时看见‘你’了呢?”

        “你的意思是如果小童没有说谎,他子时确实看见了个与我容貌身形相似的人?”

        王蓝田皱眉,回忆着午时小童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不由觉得好笑,眉头舒展权当笑话同他道来:

        “我刚至客栈那小童就冲了出来直指捉贼拿赃,既愤又怒偏生还说不过我。不过听他语气似乎很是确定书箱和钱匣就在我屋里。我察觉不对自不会以搜查的方式自证清白,索性拿官府的名头强压他,将他逼走了。”

        说道此处,她又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那小童口齿伶俐不假,可王蓝田惯会在辩驳时顾左右而言而,偷换概念,一叶障目,书院里的那人常常都被她绕得糊涂,以至忘了最初争辩的缘由。

        反观者小童不仅应答自如,还能不受影响,临到末了还不忘揪住捉贼拿赃搜她房间这一点,若不是她以法相压且气势不输,怕早被看热闹的人搜了房间。

        这小童背后……明显有高人指点。

        “文才兄,你在药堂可有收获?”王蓝田思忖片刻,将心中所疑说出来,“他会不会是在药堂遇到什么人,那人许了他好处或者威胁了他?”

        “药堂……”马文才本不想将药堂之事全盘告知,不想她竟凭猜就问到了重点,他语气顿了一下,把头转向别处错开她的目光,“大夫说药堂的人太多了,没注意。”

        “人多?”

        “嗯。孔仪被送过去的时候刚巧城西因争抢地盘,几十人拿刀|棍互斗,打伤打残者有二三十皆被送了过来,场面混乱,谁也注意到他们。”马文才抬手碰了下眉角,解释道,“等医馆众人埋头止血上药包扎完,再回过头来就发现孔仪已经死了。”

        “有没有问出死因?”

        “大夫说,是死于急症,应是对某种东西过敏而诱发的急症。”

        “不是气急攻心?”

        “不是。”

        “我还真当是嗜书如命,因书丢而魂随去呢。”

        这话听起来颇有嘲讽之意,马文才沉声提醒道:“死者为大。”

        王蓝田自觉失言,神色一僵,随即闭眼诚心择选几句《地藏经》默默念着。

        虽是十四日,但圆月已成型,清冷的光透过窗落在室内,无须点火折也能将屋里看得清楚。

        她将屋中的摆设细查一遍,未有发现,看着照进屋里的月光,眸色沉了沉,复折回到窗前,抬手抹了下窗台上薄薄的灰:“既是过敏引发的急症,大夫居然不先抢救,而搁置在一旁?

        “既是急症晕厥,小童为何不求医馆大夫先行看病?

        “辰时末巳时初到午时,这一个多时辰,小童不陪在主人身边反倒跑回客栈就为了指证我,是不是有些……”

        一连提出连串的质疑,却在此处突然顿了声。

        她想起,小童回客栈指认她时提到过,因为他们身上没钱,医馆大夫不给看病。

        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得清楚小童为何不在医馆,而是在客栈与她纠缠,耍泼搅赖。

        细细想来,虽觉有些牵强,但却又确实在情理之中。

        “得,小童这一线索算是断了。”她转头看向马文才,叹了口气,“明明觉得他的行为漏洞百出,却偏生又能应上情理。你说气不气人?”

        马文才沉默一霎,开口问道:“你在衙门可有找到仵作的验尸单?”

        “没有。我与县丞下棋至酉时,未见有人来报。不过,”王蓝田说,“县丞未通知孔家来领尸首,还往杭州送了一封信。想来应该是想把此案直接转到杭州去,把自己摘出来。”

        马文才冷哼一声:“案子发生在余杭,怎么都摘不干净。”

        王蓝田:“话虽如此,可余杭说到底还是杭州的管辖区,他们此举还算聪明,至少知道将烫手山芋往外丢。”

        她想了一下:“若案子转到杭州,以你的身份能拿看到仵作的报告吗?”

        “不能。”他摇头,抿了抿唇,“毕竟我不是官,况且此案涉及到会稽孔氏子弟,届时建康可能还会派人下来监察。”

        “那得快些了。”王蓝田摸了摸下巴,面色惨然,“若真的闹大,我又难以自证,仅凭我平日耍耍嘴皮子的功夫绝对脱不了身。”

        马文才站在月下,微微抬眸看向她:“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现在的信息既杂且乱,但信息的指向却明确——王蓝田。

        况且,仅从小童身上得到线索,皆能顺理成章的串联,并将矛头直指王蓝田,更为绝妙的是小童已死,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王八德的马撞死的。

        死无对证,王蓝田有口难辩。

        至此一步,或许还能以太原王家的身世地位将事情压下去,无非是折个家仆。

        可因偷盗引出的小童之死,又直接导致了会稽孔仪之死。

        会稽孔氏乃是东南豪强,孔仪又是小辈中最得族人欢喜的。这事到这,就不是一个家仆顶罪能了结的了。

        许久,王蓝田指着身旁及腰的窗台:“即便天天打扫,窗台也定有灰尘。今日午时回到客栈的时候,窗台却一尘不染。”

        “能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是正大光明从正门进,而后翻窗走,走前还擦干净了窗台上的痕迹。”

        马文才眼神微微一闪:“继续说。”

        王蓝田腆着脸笑了一下:“你想,设计之人将箱子从三楼运下来,又搬进小童房间,再从正门抬进我的房间,随后翻窗走……”

        她停了一下,抬眼扫了下窗外:“翻窗走,走去哪?是翻墙出了客栈?还是折回了小童的屋子,再从小童的屋子出去?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都不选。”马文才弹了下落在夜行衣上的小絮,“我会从你的房间出去。”

        王蓝田重重点头已附和:“对啊!既然要伪造我偷窃的真相,肯定要作出那个时间段我在场的痕迹。

        “如果有人正巧在辰时末巳时初,看见‘我’提着书箱钱匣鬼鬼祟祟从隔壁出来,再进自己的房间,复又空手出门,这才能坐实‘我’在现场,且确是偷了东西。

        “而且小童子时看见的鬼祟的‘我’和巳时另一人证看见的鬼祟的‘我’刚好呼应,这样岂不是更好坐实我盗窃?

        “可那人却放弃了最优选,而是来了个虎头蛇尾,翻窗逃走,你说他此举是何用意?”

        “因为他知道你在外面,也清楚你会自证不在场。”马文才脸色一沉,“若真到公堂上你以此为由,恰好就落到别人的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去了。”

        “王蓝田,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马文才拧眉,“在书院时还算收敛,出了书院便招招杀机。”

        “我……”

        她一噎,随后梗着脖子,撇嘴犟了句:“约莫是情债,因爱生恨者报复的手段大都凶残。”

        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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