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关于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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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王兰并未离开而是直奔隔壁房间,翻找起什么书来,王蓝田颇感有些意外。
她倒不怕王兰从书籍典册中翻出什么,堪破了这脉息微弱的障眼法。毕竟那时已过了山下大夫所说的“一夜”,即便王兰欲证也无从证。
只是这王兰姑娘如此上心她的病况,对医术病理更是穷原竟委的精神,让她很是钦佩,由此倒为自己的荒唐行径,生出些许愧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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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正午。
未时是骑射课。
谢道韫从东大殿出往后山马厩行去,路上会经过南苑,她正好顺道探望了下病中的王蓝田。
见人躺在床上还未清醒,又想到王蓝田前些日子毫无征兆的流血之症,隐有担忧。
“谢先生,学生马文才想向您告假。”马文才本想差遣马统走一趟代他请假,如今谢道韫来了也就省去了,“王蓝田体况欠佳,学生想留下来照看他。”
“也好。”谢道韫敛了面上的忧虑,欣慰的点了点头,“他若有什么事你遣人随时来通知我。”
马文才举手作揖,应了声:“是。”
送走谢道韫,屋中三人则成躺、坐、蹲三种姿势。
王蓝田躺在床榻上松了口气,随后双眼无神的望着梁顶,不知在想什么。
马文才坐在外间捧书喝茶,偶尔抬眼远眺窗外的秋景。
王八德则蹲在塌前守着王蓝田,仰头和自家公子一起看房顶。
药堂寂静,能闻秋风扫落叶之声。
王蓝田打了个哈欠,躺出了困意,她眼含困顿的泪珠,侧头问道:“前些日子让你背的《天问》可记熟了?”
王八德撑头望屋顶,突然被问话,神色慌张,张口结巴:“记熟……熟了。”
她挑了下眉角。
王蓝田这人见不得旁人比她闲,更何况这人是常在她眼皮下晃悠的王八德。
到现在她还记得某日太闲了的王八德扭扭捏捏,吞吞吐吐问她是不是得了痔瘺。
她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痔瘺是何物。
八德将她这反应视作是男子的羞耻之心,故而委婉的表达了自己曾无意中看到底裤上面残留的血迹,并出言劝王蓝田早日请大夫看一看。
王蓝田这会儿才知晓,原来那日午时她哄骗走苏安后,本应在寝舍扫洒的王八德竟去了后院,还发现了带血的裤子并误认为成她得了痔疮!
王蓝田:……
人果然不能太闲。
于是王八德被她按头学习,苦背《论语》《礼记》等,不过说实话这法子效果不错,自那以后八德明显安生了许多,再没去纠结她的“痔瘺”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
王八德背记得熟,全文诵下未有打磕绊之处,王蓝田欣慰点头:“尚可。你语速再慢一些,声音再轻一些,语调再柔一些,预备起!”
“这样吗?”王八德根据她抽象的形容,尝试着,“遂古之处,谁传道之?”
王蓝田皱眉:“声音轻,不是让你半夜做鬼。”
八德:“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王蓝田继续皱眉:“语调柔,不是让你学老鸨。”
八德:“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王蓝田展眉,闭目养神:“凑合,继续。”
王·人形哄睡机器·八德正式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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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请上山的那位大夫所说,若能熬过一夜,人自然就没事了。
于是次日卯时未到,王蓝田就悠悠转醒起了身,睡在外屋的八德忙给她打水洗漱,一番折腾下来天已微微亮。
待王兰挎着药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的了生机再现,神清气爽的王蓝田:“王公子,让我再给你把一次脉吧。”
王蓝田今日起了个大早便是不想与王兰撞面,未曾想卯时尚未至,她人已到。
这姑娘……当真是医者仁心也!
“王姑娘有心了。”王蓝田整理衣襟的手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忙忙迈步往帘后一避,沉声道:“不过我尚未穿戴整齐,还请姑娘在外稍候片刻。”
王兰自觉心急失礼,搁下药箱转身出去将门带上,站在屋外解释道:“门开着,我以为公子已起身。恕兰儿冒昧。”
“是我未注意,望姑娘莫怪。”
王蓝田客套回话后,指挥着八德看着门,自己避在帘后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衫,将头发盘了又松,松了又盘,如此折腾几遍才戴上帻巾。
一切梳洗整齐,她不出门反而坐回榻上,不动了。
王八德规矩站在帘外,偶尔探头往里面看看坐在塌上闭着眼睛,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床褥的公子。
许久,王蓝田睁眼起身,缓缓走出去。
朝暝冉冉东升,日出,卯时。
她刚迈槛而出,还未与王兰说上话,就见不远处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至。
那人依旧是粗制褐衣,头发披散,许是因山下山上奔波,他身上还带着晨间的草露的气息,他捻指捏胡观王蓝田之貌,微微颔首:“公子既已醒来,那就无碍了。”
王蓝田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拱手作揖:“劳您来回奔忙了。”
大夫捏胡,仍观着王蓝田的面庞,目不转,片刻松手负在身后:“我观公子面相,若为女子定是富贵此生荣宠一世,可若为男子则会事事艰辛路难行更难。”
这话说的突兀且莫名其妙,一个坐堂大夫,复诊病人不诊脉,反观面相。更令人无语的是,他还当着堂堂七尺男儿郎的面,说什么若为女子若为男子的话。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怪不得山下的人都称您为神医。”王蓝田轻笑一声,作恍然大悟状,“这‘神’原是有这般深意的。看来医术与道术并存,才可为神医。”
她说着侧首看向王兰:“王姑娘,棋差一招,原是输在了这。”
与所谓天地阴阳,男女之别,无甚关系。
王兰闻此言自是想要出声辩驳的,这医与道,或许有相通之处,但决计不是世人所理解的那般相通,万不能误信道术忌医不治。
王蓝田未给王兰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拱手,面露愧色:“神医辛苦。古有云:天机不可泄露。这一早就累您耗费精力为我观面看相,某愧疚难当。”
“一时未忍住。”
他看着面前年岁不大,却将明捧暗嘲的话用得运斤成风的少年,不免生了几分兴致,鞠了一礼,自报家门道:“吾乃钱塘杜明师。”
“嗯?”王蓝田被他这一礼唬住,未能反应过来,略带疑惑,依着礼数回了一句,“在下太原王蓝田。”
杜明师虚眯着眼,捋着胡子,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是也非也,非也是也。”
王蓝田闻言,有些错愕,慌忙低垂眼帘掩去眼中之色,她看着宽大袖边上微微隆起的褶皱,用端在身前的手将褶皱抚平。
她很是好奇,王八德到底是从何处找来的坐堂大夫?
这东晋道术顶端的人物,竟跑到杭州某个镇上坐诊?
王兰在旁侧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二人之间的哑谜倒消解了她先前欲辩的道术与医术的心思。
“曾闻有人病疮将死请您登门,您观面便知其命可至七十,果如您言。又有病危者请您,您见之就知此人岁将至,果然十余日便卒。”
王蓝田娓娓道来,言罢,拱手作揖:“今日能得您一言,晚生之福。”
“福祸相依。”他朝王蓝田亦行了一礼,“有缘再见。”转身便走。
王蓝田看着离开的杜明师,思量片刻,招手让本在屋内打扫的八德过来,附耳小声说:“我们是不是还有两百金?取一半给这位先生送去,切记态度要恭敬。还有……”
王八德不解,但还是遵言点头,后她又叮嘱了些事,见他一一记下才让人离开。
八德匆匆离开,药堂前的走廊下只剩下王兰与王蓝田二人。
王蓝田开口,为其解惑:“钱塘杜姓、能观相、会算命的也就是那位了。”
王兰诧异:“那个为东土豪家,京邑贵望所崇的杜子恭?”
杜明师,字子恭,钱塘人士,以法术结交朝望,为当世所崇。
王蓝田点头,随口叹了一句:“以字行于世,世人却忘其名。”
言了,拱手拜别。
王兰尚惊愕于杜明师的身份,还没有缓过神意识到自己此行原是为给王蓝田把复诊把脉来的,可再欲喊人时,人已快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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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外。
王八德将手中的匣子递给杜明师:“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
杜明师捏须:“此为何意?”
王八德:“我家公子说此去山高路远,无可相送,只送您一句话:晋祚尽昌明。”
“礼尚往来。”杜明师接过匣子,“我赠她一个时间:三月二十六。”
八德皱着脸挠了两下后颈:“我……小的会将话告知与我家公子的。”
杜明师抬眼见尼山上云气散,日光骤亮,捋了两下胡子,细细观起王八德的面相,言道:“今日你来送我便是你我有缘。我送你一言:侍主之侧,诫之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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