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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锁链


对于燕岁来说,山路真的很漫长。

        她从没靠着双腿走过这条路,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是败在这了。

        燕岁在侍女搀扶下勉强走完一程。她登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忍不住倾倒过去软软靠着侍女,仿佛全身脱力。

        然而,侍女说:“小姐,我们还要走回房。”

        燕岁:“……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也得走,因为还要睡觉。

        美容觉,是维持美貌必不可少的一环,她决不容忍自己少睡一觉。

        心中莫名出现了一股力量,支撑着燕岁又抬起腿。

        这大概就是信念。

        蕤雅拍了拍山栀的头:“知道路吗?”

        山栀点头:“知道。”

        蕤雅收回手:“那你自己回去。”

        山栀:“嗯。”

        一行人随之散开,一路往左,一路往右。山栀向上。

        她还有一段石阶要走。

        当她终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一顿,才落下的脚步稳稳钉在地面。

        在泽琴殿大门前,跪立着一个身影。

        泽琴殿人不多,她大抵能猜到这是谁。而且,她已经有些熟悉这个背影了。

        山栀在身后叫他:“书墨?”

        那身影挺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回来了?”

        书墨额前细细密密的满是汗水,除了跪地,他还受着其他惩罚。

        山栀:“嗯。”

        好像出门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他。

        书墨沉声问道:“不是说过几天才下山吗?”

        山栀:“蕤雅说今天去,就去了。”

        从他的话里,山栀感觉不出情绪,一切都很平淡。

        书墨“嗯”了一声,正打算转身回去,大门突然打开。

        一道疾风化作长鞭,落在书墨左肩,他左肩的布料随之出现一个裂口。

        书墨吃痛,闷哼一声。他的身形抖了抖,紧闭着一口气息。

        风鞭落下后并没有立刻消散,鞭痕停留在书墨肩膀处几秒后,像是慢慢嵌入骨头一般,从外向内磨着他的皮肤。

        单从表象,看不出这一道鞭子带来的痛苦。

        山栀抬头去看使出风鞭的人——他身姿长立,足步隐在白袍之下慢慢移动,他正向这边走来。

        卿山注意到山栀的存在,在她身上掠过一眼,又看向书墨。

        “跪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书墨吐出一个近乎是气声的“是”。

        他缓缓站起来,膝盖处直立到一半,他耐不住摇晃了两下,但这不是大碍。

        他强撑着站稳身形,对着卿山微微躬身,说:“师父,我先回去了。”

        卿山略显怔怔,启口“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书墨没有注意到卿山细微的变化,垂着头毅然转身离去,脚步一顿一顿。

        卿山望着书墨已经隐去大半的身影,才去看山栀。

        “你也可以回去了。”

        山栀没动,她想问些事情,等不及措辞就开口:“他是不是去……”

        话音截然而止。

        瞬息之间,卿山挺立的身姿在她眼眸中骤然弯曲,整个人蜷缩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山栀慌了神。

        她走过去,脚下的速度是从未有过的快,她很想扶他起来,却在将要碰到他时,被卿山制止住。

        卿山一手捂着胸腔,一手拽住山栀的手腕,说话尽显虚弱:“没事。”

        话里话外,和方才的状态大有不同。

        可他人站在那里,未曾有过任何变动,却承受着没由来的、莫大的痛苦。

        山栀觉得奇怪,她问:“你怎么了?”

        卿山还是说:“没事。”

        此刻,卿山脸上的汗水比方才的书墨还多,不仅是在额前,那汗珠已经攒不住,顺着他的脸颊轮廓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山栀知道他说的话是假的、骗人的。但即使明白这是假话,山栀也不知该如何拆穿他。只能在这里等着,任由他拽住手腕。

        外表没有任何创伤,那么,伤口只能存在于内里。

        疼痛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阵,卿山遽然往前一扑,捂住胸腔的手陷得更深。

        手捂不住任何疼痛,仅是他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卿山清楚地知道疼痛来源。

        疼痛先是从脊骨处漫开来的刺痛,而后发散至身体每一处,不放过任何角落,不放过任何能折磨到他的地方。

        这就是缚骨锁,缠在他身上多年的缚骨锁。

        缚骨锁是用来束缚罪仙的,罪仙说到底也是仙人,仙界怕罪仙被贬下凡后生事,便会在他们身上缠上锁链作为束缚。

        锁链的另一端无形中连接至仙界,只要有人扯住另一端,罪仙便要承受疼痛。

        卿山脸上浮现一丝惨笑,他聚起气劲往疼痛处搏了一搏,不负所望搏出了一点清明,这点清明足够令他再说出一句话。

        “不必担心,你也回去吧。”

        卿山放开了山栀的手腕。

        细腻柔软的触感从他掌心离去,蓦地出现一处缺口。

        好在这缺口只存在些许时间。卿山放手的时候,山栀却没有离开。她弯曲着指节,用手背去触碰他的掌心。

        卿山的掌心还透着一片汗意,温度却是凉的。山栀触到这片凉意,被惊得退了一点算不上数的距离,但很快又贴上去。

        手背与他的掌心相合。

        她垂着眼说:“我扶你去休息。”

        趁他还没作出反应,山栀先一步动手,仗着卿山此时虚弱没有反驳的力气,她所有的动作都进行地很顺利。

        山栀扶着他走向清堂。

        那是她一次醒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张躺椅。

        她记得还算清楚。

        她的动作轻柔却不失力道,唯一可以挑剔的地方便是动作有些不协调。

        但刚做人没多久,不习惯身躯也是常有的事,况且还载着另一个人的重量。

        经过山栀的细心照料,卿山最终侧躺在躺椅上,原本捂着胸口的那只手还被死死地压住。

        卿山看了一眼兔子,决定自己动弹。

        他慢慢挪动有些麻的手臂,历经几番曲折,才将手臂拯救出来。

        他“挣扎”的全程都进入山栀眼底,她沉吟半晌,没吱声。

        她还在低头看着他时,晚风从窗间的缝隙钻进来,撩起她脸侧的发丝,有一瞬间,她没看清眼前的人。

        青丝随着晚风的离去自然落下,仅有几根还留恋她脸颊的娇软,停在白皙的地方做个眼中钉。

        卿山身上的汗意还未消,凉风倏然拂过,他控制不住地瑟缩一下。

        很细微的一下。

        山栀见他的手握得更紧,问了一句:“冷吗?”

        卿山思索片刻,轻声说:“有点冷。”

        这样的场景,倒是让他觉得好玩。

        兔子最初醒来的时候,他怕她着凉,为她披了好久的衣裳,没想到才过去不多时光,就轮到兔子来关心他了。

        但是,兔子好像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关心人,只是在言语上有所行动。

        她成为人的路途,还需要被人牵着走一段路。

        卿山抬了抬下巴,示意一处方位:“去帮我把那块毯子拿来。”

        山栀顺着他的示意,转头看向桌案,道了声:“好。”

        她从躺椅边起身,四五步的距离就拿到了毯子。

        毯子拿在手里,绒绒的,应该会带来许多温度。

        山栀回到原处,直接将毯子打开,蒙头盖脸就往卿山身上披。

        卿山还没适应她为他盖毯子的方法,霎时将一点毯子吸入鼻间,他被逼无奈松了口气。

        这只兔子还很贴心地将毯子四角都碾平。

        他感觉到毯子被扯动的动静,闭眼沉默了好一阵。

        卿山:“……”

        他在教她如何盖毯子和自己动手之中斟酌了一个回合,毅然决定自己动手。他从毯子下边探出手,拽下盖在自己脸上的那部分毯子。

        周围空气忽然凉下来。

        卿山:“我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你早些回去。”

        他话语中似乎有一点急切,山栀将这点急切的原因归结于:他已经好了、舒坦了,她可以回去睡觉了。

        山栀:“嗯,那我走了。”

        “嗯。”卿山在整理毯子的间隙中回了她一句。

        他忽然想起什么,在人临走前问道:“知道路吗?”

        山栀大致回想了一遍路线,才点头说:“知道。”

        卿山担心她迷糊,又嘱咐一句:“如果找不到,就原路返回这里。”

        山栀再次点头:“好。”

        她在卿山满是不相信的视线中,走出清堂。

        离开时似乎装着心事,一脚已经踏出清堂,却又退回脚步将脑袋探进来,与他道了一声:“再见。”

        卿山笑着对她说:“嗯,再见。”

        他心想:真是个小糊涂。

        ……

        山栀出来时,在大门前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那人立在门口,抬着头似乎是在看泽琴殿的匾额,手里一把折扇轻摇着。

        她仔细回忆过脑海里的多张面孔,才想起来这是那天在餐桌见到过的人,那个被书墨说是不能相信的人,她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山栀跨出门槛时,那人收了视线,转而对山栀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山栀闻声看向他,她脸上神色漠然,淡淡回了一句:“就要去了。”

        但云行似乎心情不错,从他末尾微扬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那我也走了。”

        说完,他收了折扇。

        山栀不禁想:这人是来做什么的呢?

        云行似乎是看出了山栀的疑惑,启口:“我深夜遇到疑惑,百般不解,便来找先生问一问,但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山栀听着迷糊,没什么意义地点了点头,像是应付。

        云行颠了颠手里的折扇,转身走了。

        ……

        在一定情况下,迷糊是持续性的。

        山栀在小岔道口犹豫了许久,脚步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转了个方向,去往她不知道尽头的那条路。

        幸好,被她蒙对了。

        这次,她再没有浪费许多时间,直直走向床榻,很快闭眼入睡。

        但睡得并不安稳。

        她嘴里不停念着听不清的话语,似乎是处在梦境中,睡姿也不太安定,在喃喃中还翻了个身。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原本敞开的窗从外被人关上,轻轻地留下一小道缝。

        小缝间,一抹月白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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