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套话

这无名的别扭来得莫名，勾动了记忆中的某些人和事，让洛悠心思烦躁起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拿着水杯把玩着，偶尔定神看看正用木板帮陆晞固定小臂的大夫老刘，偶尔放任自己出着神。

        这般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某次蓦然回神时才发现，房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嗯？包好了？”洛悠茫然一问，见屋内也没旁人，抬手就将自己的面具给摘了下来。

        陆晞右胳膊挂在了脖子下，将房门的门栓带上后应了一声“嗯”，回头后盯着洛悠看了两眼，又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啊？”洛悠似乎微讶，而后一笑，半开玩笑地道：“就随便想想而已，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要管吧？”

        “一般情况下我自然不会管。”陆晞走向了他，低头与他对视之时，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戒备，道：“但是，你刚刚的表情不对，看上去有些……伤感？”

        洛悠被她这审视的目光弄得有点儿紧张，一听这话，下意识便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无疑暴露了什么。

        他一愣，继而无奈一笑，道：“你们陆家少主怎么都这么多心眼儿？”

        都？

        陆晞留意到这个用词，心里头在洛悠与历代契约者的关系是否友好上打了个问号，才若无其事地应道：“没办法，鬼怪都狡猾。若是不多个心眼，我们陆家早就断了传承了。”

        “那倒是。”洛悠点头赞同了这话，竟像是一点儿思索都没有。

        陆晞见状眉头微拧，多看了洛悠一眼，才将话题转了回去，道：“所以，你就别想着跟我比心眼了。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转移话题失败的洛悠尴尬一笑，抬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试图掩饰一下。哪知这一抓太过用力，尘土“哗哗”地往下掉，呛得陆晞捂着口鼻后退了几步，忙喊道：“你别再挠了！”

        “咳咳，呸呸呸，抱歉啊。”同样被呛到的洛悠吐出了不小心飘进嘴里的尘土，边道歉边往四周挥手，试图挥散那些飘散的尘土。

        陆晞见状眼中多了一抹无奈，转身走到床边包袱旁，从里头拿出了一张符纸贴到了房门上头。

        下一刻，符纸微微发亮，一阵微风从符纸的位置产生，两三息的功夫便将满屋的尘土给吹走了。

        “呼，好舒服啊。这是……这好像不是飓风符吧？”洛悠走到了符纸前头端详着，眼中稀奇之色不减。

        “这是飓风符的缩减版本，清风符。”陆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抬眼看向洛悠的瞬间，又一次问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刚刚在想什么了吗？”

        洛悠对上陆晞的视线，瞬间明白她这是误会了，下意识便解释道：“诶？不是，刚那真的是意外，我没想借着这事转移话……”

        “是不是无所谓，现在你只需要说就行了。讲吧！”陆晞打断了他的话。

        在话题被打断了这么多次后，她的语气难免强硬了些。听得洛悠闭上了嘴，或多或少流露出了抵触的情绪。

        陆晞看出了这一点，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轻叹一声，道：“抱歉，我手疼得厉害，情绪可能有些暴躁，语气也不太好。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在外行走，便不应该对我隐瞒你的真实想法。”

        洛悠看向了她，眼中带着困惑，却依旧没有开口。

        陆晞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见他有在听，便摆出了认真的态度，道：“我是浮游陆家人，是一个天师。于我而言，降妖捉鬼是天职，从一出生便注定了的。”

        “你若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便无法正确地判断你的危险性。长此以往，我想，我只能召集族人，一同将你封印回去了。”

        洛悠听得目瞪口呆，看向陆晞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这么坦诚地跟我说这些的人。你把这话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有所防备吗？”

        “为何要怕？”陆晞反问道：“告诉你之后，你若是不想被封印，以后遇到事便都会告诉我。对于我来说，这会省去很多麻烦。若是你有什么瞒着我，你便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找退路，以防日后当真被我封印。而你一旦找了，必定会露出破绽，对于我来说也会方便很多。”

        洛悠眼睛微微瞪大，沉睡太久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愣了一会才干巴巴地道：“那你想得可真多啊。”

        “习惯了。”陆晞一脸的无所谓。

        末了，她又一次追问道：“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了吗？”

        “告诉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是要说所有影响到我情绪的部分的话，那可还挺多的，你确定都要听？”洛悠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陆晞反倒是干脆得多，颔首便是一句：“要！”

        “那行吧。那我就先从……守石人开始说起吧。”洛悠说着，还不忘抬手一指旁边的板凳，道：“诶，你坐下来听吧，我估计一时半会可能说不完的。”

        陆晞对他的话感到意外，走过去坐下的同时还不忘道：“你难道想说那许村长说谎了？”

        “那倒不是。我上次睡觉之前，这外头压根就没什么镇山之石，也没这镇石村。所以我压根不知道村长说的是真是假。”洛悠说到这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村长所言都是真的的话，那这块镇山石肯定是你们陆家家主设立的。”

        陆晞并不表态，只是顺口问了句：“为何？”

        “因为……我上次最后受了点伤，是你们家主……等下哈，让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

        洛悠捂着脑袋苦思冥想，看得陆晞都准备让他直接跳过名字了，洛悠才眼睛一亮，道：“陆鸣！对，就是这名字！”

        “他当初送我进的坟墓，还跟我说好要为我设立一个护山封印，让我安心养伤来着。”

        洛悠说到这又略微一想，道：“对了，当时的话，这岐山脚下只有守墓人。当初我不是被人葬在这里了吗？我皇兄就派了百来个将士为我守墓。”

        “后来，我外出的几次，外头守墓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三四个在山脚搭了房子守着。如果村长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他们很可能就是那几人的后代了。”

        洛悠说得感慨，陆晞却明显对此不感兴趣。

        她只等到洛悠说完，便顺势问道：“除此之外呢？你应当不是因为想起我的先祖才变得心不在焉的吧？”

        “诶？这你可就说错了。我还真是想起了你们陆家的先祖才心情不好的。”洛悠眼睛一亮，带着明显的喜色，似乎看到陆晞猜错很是得意。

        陆晞对他这情绪转变也算是乐见其成，当即顺着他的话道：“哦？愿闻其详。”

        洛悠听得这话却是笑容一顿，不自觉地收敛了笑意，又喃喃自语道：“你们果然是不一样的吧？”

        “什么？”陆晞隐约听到了他这自言自语，问完后怕他敷衍自己，又补充道：“什么不一样？”

        “啊，也没什么。就是，我刚刚还觉得你跟我记忆里的某个人有一点儿像，但是现在又发现你们其实是不一样的罢了。”

        洛悠又是一笑，那笑眯了的眼眸中，暗红色的眼睛若隐若现，与先前比起来，多了一丝乖萌的感觉。

        陆晞看着他若有所思。

        在将他快速地打量了一遍后，她才不太确定地道：“你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不少。难不成……你记忆里的某个人让你很有危机感？所以你在发现我跟那人不一样的时候，才会觉得放松？”

        洛悠的眼睛随着陆晞的猜测逐渐瞪大，惊讶混杂着好奇，道：“你这脑子可以呀！我跟你说啊，在我遇到的陆家人里头，你这脑袋瓜子的灵敏程度，绝对排在前三！诶，对了，你平时都吃什么补脑的？”

        陆晞听完了他这极其自然的话题转换，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心平气和地道：“看来我是猜对了。那么，你记忆里的这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做了什么事？”

        洛悠的笑容又渐渐下去了，无奈又苦恼地道：“唉，陆晞，我觉得这样不行啊。”

        “你说。”陆晞平静地看着他。

        洛悠挪了挪身子正面对着她，试图讲道理：“你看啊，我们才认识多久，完全可以说是两个陌生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对你掏心掏肺，这……这也就只有单纯到愚蠢的家伙才能办得到啊！”

        陆晞没吭声，只是盯着他那张脏兮兮的脸看了两眼，又试想了一下自己遇到洛悠这种情况的场面，最后才道：“你说得有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洛悠一听便知有戏，立马坐直了起来，正儿八经提议道：“我是觉得啊。你要我对你掏心掏肺，我是绝对办不到的。所以不如退一步。我现在办不到，不代表我们熟悉了以后，我还是开不了口！”

        “所以！要不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保证我想到的事只是对于我来说有些糟糕，但这些糟心事并不会让我有滥杀无辜的冲动！”

        洛悠说时果断，可话一说完便又眼巴巴地看着陆晞，一副紧张的模样。

        陆晞明面上蹙眉思索，心里头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实际上，她在最初开口发问时，并没指望真能问出点什么来。

        只是开口后见洛悠态度软滑，明显有可乘之机，这才步步逼近，尝试着从他嘴里翘出点儿消息来。

        而现在，能问出来的，洛悠已经说了。剩下的他也明显没打算说……

        陆晞想到这一点，面上流露出了一点儿不甘的神色，又故意轻叹一声，这才道：“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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