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无尘殿内

沈宁这句话讲的极响，深夜的启明峰上模糊回响了两声：“你有病”

        “有病”

        “病”

        张晨岚整个人都好像被一盆冰水从头到尾浇透了，满腔爱意都被无情熄灭，却还来不及产生些许恼怒。大脑好像停止运转，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短暂的美好画面。

        “张师叔？”他如一个提线木偶，被身旁那个弟子推着转身：“沈宁跑啦！大家快追！”两侧不断有弟子上前超过他的身体，向着沈宁逃遁的方向追去。

        他面对着正阳殿内强大的灵气相撞激发的明亮光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只见雪白练剑服上，多了一个清晰较小的鞋印，他蹙眉沉思，任谁都看得出来面上显露的茫然无措。

        她不过是借自己作为踏板，一跃而过逃出青玄剑阵的围堵罢了

        他刚刚还怕那些无眼的剑刃刺伤了她，反而助她破开了剑阵

        什么柔情蜜意，通通都是假的可笑自己这么天真，被她拒绝过一次，竟然还幻想

        夜风呼呼吹在他脸上，张晨岚却觉得好像是沈宁重重的打了他两个巴掌，打断了他多年以来的遐思。

        “晨岚想什么呢？”殿门内的骆修诚还在同狄言一块施术控制屠离，他不知道外头方才发生了什么，此时听见小弟子们的呼喊，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结印不停：“阿宁呢？你还不快追？”

        张晨岚不曾答话，他掌心紧紧攥住圆钵，灵力运转不停，钵身悬空而起，越过小弟子们的头顶，引领着他向前急奔而去。

        沈宁跃过张晨岚头顶之后，便绕过正阳殿匆匆朝后奔去。御剑坪位置宽广，从此处下山最快，但青玄剑阵一旦摆开，实在是不容易脱身。正阳殿后方就不一样了，此处小径狭窄，顶多能容三四人并行。

        虽然路线迂回曲折些，但一样也能通往连接其余诸峰的云桥栈道。

        夜色渐渐深了，整条小径都被周遭墙壁檐角的阴影所遮蔽，一丝光亮也无。沈宁双眸已经适应了光线，踏着黑暗前进的飞快，她怀中玉如意仍在牵引四周灵气，衬的她犹如抱月而行的神妃仙子。

        这些小弟子们脚程不及她，对启明峰的熟悉程度更是比不上她，逐渐被她甩开了距离。她在小径上七扭八拐，逐渐步入了后殿深处。

        正阳殿前嘈杂喧闹的很，此处却寂静无声，更显庄严肃穆。沈宁转过拐角处，整个身体便沐浴在溶溶月色下，前方一座大殿灯火通明，橘色烛光透过薄薄窗纱透出来，与外头温润的月色融成了新的一种暖意。

        是为青玄宗历代师祖供奉香火的无尘殿。

        从踏入正阳殿开始接受询问开始到现在，她的精神一刻都没有放松过，时刻保持着紧绷状态。不但言语上要想着怎么为自己辩解，怎么驳斥许泱泱的不实指控，到后期还演变到需要用武力相抗，拔剑突围出启明峰。

        幸而无尘殿历来为青玄宗的重中之重，身处启明峰正中央，更有掌教坐镇的正阳殿挡在前头。平日除祭祀之时，基本没有弟子敢来此处打扰历代师祖英灵，让她此时得以靠坐在殿门前，平息自己急促的心跳。

        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得之不易，她稍稍偏头，凝视殿内透出的烛火。

        师尊

        不是弟子错了，是情势逼人。

        她凝神静气，待得喘息逐渐平缓，便站起身来朝着殿门躬身。

        弟子感谢师尊多年来抚育之恩，我今日已决意逃出青玄宗，往后

        “沈宁跑哪去了！”

        “你们谁看见她了没有？”远处逐渐响起弟子们寻觅她的声音，隐隐约约更有脚步声从周遭传来，都在朝无尘殿处逼近。

        喊声打破了启明峰后殿的宁静，沈宁匆忙起身，却听见一个奇怪的声响。

        “哐当——”

        她抬眸看去，见窗纱内灯火摇曳了一瞬，烛光轻轻波动，而又恢复正常。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好像被那弟子无礼的呼喊声惊醒，打翻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点噪音。

        夜半时分，整个启明峰都在忙着抓捕她，到底是谁，会在此时呆在无尘殿内？

        四周的脚步声人声愈加明晰，分不清是否已经形成包围之势，她别无选择，只好推开面前的殿门，闪身入内避一避。

        沈宁刚一进门便矮下身子，以免影子被灯火投射在窗纱上，会被外面的弟子们轻易发现她的行踪。无尘殿布置极简单，殿内案几之上，依次摆放了历任师祖和峰主的灵牌，每个灵牌前都点了一盏幽幽燃烧的长明灯。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她一望即知，其内根本就没有人。

        她垂首细细寻觅，很快就发现了方才跌落在地的是什么东西。

        奇怪

        竟然是她在扶余秘境中取出，附着了蒋陵游师叔祖魂魄的那盏梅子青手炉。

        这手炉随着她从空中楼阁的石室中出来，在去往娄城前交予林若华带回青玄宗，确实应该一直放置在无尘殿中接受香火供奉。沈宁微微抬首，见上头案几摆着的□□图南真君旁侧，也留有一个空位。

        无尘殿她也很熟悉，幼年曾随师尊多次前来拜祭，原先青玄宗将蒋陵游定义为在浮屠岛秘境中身亡，是有立灵牌在图南真君身侧的。后来她取回了梅子青手炉，那么莫何定然是用手炉代替了原先的灵牌。

        那么这一个空位定然是放置手炉了，为何方才她在殿外的时候，这手炉会无端端掉落呢

        她见识过蒋陵游从手炉中现身的景象，根本就不会移动手炉分毫，但如果是因为案几不稳，为什么偏偏只掉了他这一个

        沈宁伸手欲将手炉扶起，五指方才拢住手炉底座，就觉得有些不对。她甚至轻轻用掌心颠了颠，黛眉旋即深深拧起。

        上次从石室中出来，用双手端起这梅子青手炉其实是为了表示对师叔祖的尊重，实际上手炉本身并不重，但这次再端起感觉就不一样了。手炉好像重了很多。

        她心中猛然一跳，一时有些后怕。那日扶余秘境之中，她刚一入石室，师叔祖就从手炉中现身而出，方才她一入无尘殿，倘若师叔祖再次现身，岂不是大家都会知道她躲在此处。

        但问题是

        她垂眸看向手中之物，师叔祖今次怎么，不现身了？

        “她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怎么不见了？”

        “难不成已经下山了吗？不可能啊，我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吵吵嚷嚷做什么，这可是无尘殿，谁敢在此处大声喧哗。”

        殿外人声渐沸，弟子们兜兜转转，又绕到了可以包围她的位置。沈宁悄悄屏气，将手炉轻轻放回至地砖上，抬头看了看案几后头的那扇小轩窗。

        无尘殿和蒋陵游刚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已经无暇去想，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这扇窗户中出去，下到云桥栈道处离开启明峰。不过她要是一站起来，身影立刻就会被烛火投射出去，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沈宁要拼的，就是外头这些弟子在进来的那一刻，跃窗而出。

        “张师叔。”张晨岚终于追了上来，正有弟子向他报告抓捕情况：“沈宁消失在后殿之中，但我们从各个方向围绕而来，并不曾看见她的身影。其余各殿均已看过，只剩面前的无尘殿了。”

        “但无尘殿是宗内重地，我们不敢贸然进入，打扰师祖们英灵安宁。”

        张晨岚背对月色，任由烛火微光在他脸上明灭，弟子们通通噤声，不敢贸然发言。不知为何才过了短短几盏茶的时间，这位张师叔好像变得愈加不好接近，显得有些骇人。

        古铜色的圆钵在他头顶旋转不息，一路指引他追到此处，要比那些到处寻觅的弟子们少走了许多歪路。

        “进。”他沉声开口，心中蕴含了无穷怒气，打定主意此番无论如何，再也不要与沈宁说话。

        就让她死在自己掌下

        就好像一朵开的正盛的海棠花，被他从枝头摘下，在指尖湮灭，从此以后再也无人可以欣赏她的风姿，好像也不错。

        弟子们得到他的首肯，便壮着胆子手持兵刃跟在他的身后，等待这位张师叔当先推开无尘殿的大门。

        张晨岚眸中寒光大盛，他重重推开殿门，就见眼前一片衣角滑过，灯火摇曳间殿中有个娉婷身影如鱼一般高高跃起，扑向案几后头的轩窗。

        沈宁破窗而出，断裂的窗辕上只勾住了一丝菖蒲色的裙摆纬线，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张晨岚疾步奔到窗前向下望去，见少女身姿袅娜，已经从下面山坡上好几颗高耸柏树梢上跃过，靠近了半山腰的栈道。

        “你们快去半山腰的栈道上拦截，她要往别峰跑了！”他高声吩咐，自己也匆匆随着沈宁的路径从窗中跃出，圆钵仍在他前方回旋，指引他一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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