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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吹笛


马知府却愣在原地,看了看陈章的脸色。这位朝野闻名的大人仍旧冷淡,没什么被人搅局的恼怒,只漫不经心看着孩子手中的平安扣,连吩咐自己的打算都没有。

        难道他知道是谁送的这东西,已经心有成算了?

        马知府心念微转,擦擦汗,略微往陈章方向靠了靠,侧身轻声道:“大人……这块玉,还有匕首……”他摆出一副犹疑的模样,试探陈章到底在想什么。

        陈章端坐在椅子上,寡淡的脸生出一点波动,微微一笑。

        马知府心头平白冒出一丝寒气,打个冷颤,心想到底谁这么倒霉来送东西,被缁衣侯记在心里了。

        陈章把匕首拿在自己手中,看了几遍,手指抚上匕首的璎珞。他声音含了点笑意:“送来得晚了,陈升早走一步,不然叫他把这个也带上。”

        马知府看他笑了,总算松了口气。

        陈章这样子倒也真是吓人,有一瞬他以为见到了当年的梁帝。

        “大人,”马知府说,“难道还有人同我们一般看着这里?”马知府眼神往那对母女身上偏了下。

        陈章看向他,不回答,先问了句:“知府大人有何高见。”

        马知府自打被陈章逼出那一句“陛下想让她母女二人死绝”的质问,对陈章也亲近许多,此刻沉吟半晌,到底说出了心中隐忧:“送匕首分明是挑拨大人同高家关系,只怕来人是敌非友,坏了侯爷筹谋。”

        陈章还未答复,外头乍然响起一声清笛,石破天惊一般从乱纷纷的酒楼叙旧中蜿蜒而出,不够响亮,极其喑哑低沉,却不知怎地钻入每个人的脑中,令人不由怔了一瞬。

        金玉楼嗡嗡的低语声骤然消失,那笛声却仍在持续,短促有力地结束,余韵却仍在人头脑中回荡。

        这座楼终于静了下来。

        笛声再次响起,这次反而多了些婉转悠扬的意味,细伶伶绕在金玉楼中,听的人不由浸入其中,眉眼舒展。马知府听着,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女儿叫着要在府中种一株桃花,唇边不由渐渐带上了笑意。笛声骤然一变,竟铿锵起来,激破天际,吹奏的人竟似乎有莫大的悲痛,让人听着也要疑心只不过一管竹笛,怎么也能有这样的力量,是否吹完便要死去,才能如此地义无反顾。

        马知府不由呆在座位上,只能觉得心中悲痛。三万兵士去,几人能还乡?他几乎心中疯魔,想握住手中刀剑长笑,大喊好,好啊!好一个清平盛世、朗朗乾坤!竟容不下几个心怀百姓的小小官吏!

        凭什么?

        凭什么!

        门口守卫的人正百无聊赖。他今夜职责便是守门,该进楼的大都早早入场,后半夜只需要守着,想必也没什么人会迟入金玉楼。他看着街道上人流嘈杂,而自己守着金玉楼,背后鸦雀无声,骤然生出一丝寂寥,很想找到先前被自己赶走的那个朋友。他想那个朋友只不过来找自己喝酒看烟火,自己今日接了守门的职责便把他赶走,何必如此?守这样一扇门,一时间竟不如同朋友去路边摊子里喝上两大壶来得痛快。

        金玉楼金玉其中,来往宾客如云,同他又有什么相关呢?他只有一些朋友罢了。

        守卫很寂寞,很想念自己的朋友。他开始后悔接下金玉楼的差事了。

        寂寞的守卫垂着头,突然见到自己身前投下一片阴影,还有洁白的袍袖。他抬头看去,愕然地见到一个穿着富丽的公子。公子看着金玉楼,凝神不动,见他要开口,只轻笑着抬起一根手指封在自己唇前。守卫便发现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公子相貌美丽,光辉璀璨,让他想起临江盛开的春日桃花。

        守卫等了不知多久,也许很长时间,也许不过几息。那公子将手背到身后,对着金玉楼吐一口气。

        杜昼面向守卫,取出一张名剌,上头镂着江南的春花:“我来赴宴。”

        守卫接过名剌核对,往一旁侧身让出通道,请这位公子进去。看着这个人经过,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也许是方才的寂寞让他对金玉楼宴请的宾客没那样敬畏,守卫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公子,您方才在等什么?”

        白衣的公子看向他:“你方才有没有觉得楼里格外安静?”

        守卫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杜昼看向金玉楼:“金玉楼开场一向请的最好的乐师,甚至有传言,开场吹奏的那位乐师便是金玉楼主本人。听说坊里技艺最好的琴娘听过一次金玉楼主人吹奏,回去后摔了自己的琴,恨道既然有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我来学琴,从此再也不肯碰任何乐器,只在字画上下功夫。”

        她看向守卫接过去的名剌,笑道:“你手中这个,就是那位琴娘所制。”

        守卫听不明,但吓了一大跳:“这么厉害。”

        杜昼笑一下:“是啊,这么厉害。”

        说完客人进了金玉楼,守卫继续在外守自己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客人说过之后,他突然觉得那一会的金玉楼的确多了些滋味。至于多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杜昼提步上楼。此时乐声已然结束,楼中却仍旧半点声音也没有。音犹在耳,无人舍得开口打破这样的静寂。

        杜昼扣一扣包厢的门,无人应答,她只好自己推门进去,见到三张同样恍惚的面孔。杜昼含笑入座,将门合上,并没打扰几个小姑娘,只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望向窗外。

        她望过去不多久,窗外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杜青涟、杜青漪同马小姐一道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夜色深湛一片,从窗口望出去,能见到河中水波粼粼,几条小舟缀在河中,点了灯火在那里照明,间或有遥远的笑语传来。

        其上一道银光划破夜空,到最高点四散而落,直直坠入水中。水面波光摇摇晃晃,偶尔翻起水花,仿佛把烟花容入水波当中,再次安安静静流动起来了。

        一静一动,反差鲜明,几人都看直了眼。

        马小姐喃喃道:“往年我爹爹要带我来我都不肯来,觉得文人在这里论嘴皮子功夫没意思,没想到金玉楼会是这番光景……”

        比她在家中挑选新春的衣服料子好玩了不知多少万倍!

        杜青涟同杜青漪一言不发,心中同她所想一般无二。

        待烟花放了一段时间,杜昼才笑着咳了一声。几人收转目光看向她。马小姐眼睛一亮,大声说:“你来啦!”

        杜昼笑起来:“答应你要来,怎么会不来?”

        马小姐方才听了那样的曲子,见了那样的景,正是心中澎湃的时候,激动地看向杜昼:“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突然想起来今夜自己要同杜昼说些什么话,不由有些羞涩,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脸上飞起红云:“你……你……你能来这里,我高兴极了!我——”

        她要描述一番她有多么高兴,但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达,只好呆住,说了一句:“我就是很高兴!”

        杜昼看着她,叹一口气。她斟一杯茶,对几个小姑娘说:“金玉楼开场的笛声你们听到了?”

        杜青涟眼睛也亮晶晶的:“是!哥,你说金玉楼的时候可没提过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只说些什么比试啊之类的。那些有什么好看的!”

        杜昼摇头:“我说了还有什么趣味?”她递过去几杯茶,看着几个姑娘笑道:“金玉楼年年都是这几样,也没什么出奇,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我来说,总比不过你们亲自看到。”

        杜青涟哼一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全然没有小姐该有的姿态。马小姐倒小口抿着喝了,想着自己要说的话,茶是什么味道也没防备。杜青漪先是品了一口,抬头微讶:“这是……药茶?”

        杜昼已经将观楼的窗子打开,往楼下看着,那里已经摆上了笔墨纸砚同一张台子,答道:“金玉楼开场笛子摄人心魄,这茶就是给你们安神的。”她回头看一眼:“快喝了,你们听了他的笛子,若是不喝,今后几日都会恍惚。”

        几人连忙将茶饮尽。

        此时金玉楼终于不再是万籁俱寂,说笑声、赞叹声逐渐传来。

        杜青涟凑到杜昼身边往下看,马小姐、杜青漪也挪到靠楼里一侧的窗前,看向楼中间空阔的台子。

        杜昼含笑看着下方,道:“今年的玉楼会要开场了。”

        笛声方尽,马知府收了神,怔怔坐在原地,居然满面泪水。过一会儿马知府垂下头去,从怀中掏出绢帕擦净脸庞,长叹一声。

        金玉楼的笛子同往常一般勾人。

        他看向陈章,发现这位侯爷只是饮茶,并无动容。

        马知府额上冒出一点汗,连忙赔笑歉道:“笛声摄人,在下失态了。”随即他试探问道:“侯爷……不喜欢听笛吗?”

        陈章望一眼楼下:“不是。”

        马知府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正打算继续问一问送匕首的人,没料到陈章还有下一句。

        “笛声挑逗人七情六欲,释放后又加以安抚,确实不错。”

        此刻楼外烟花已尽,只能望见水波上一点微弱银光。

        陈章淡淡道:“大人虽被贬仍心不死,才听得进去这笛声。”

        陈章看着楼下:“我不同于大人。”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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