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动见识3

第三次去县城，留给佳儿的印象就一点也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了。那次是孟爸爸孟金路拉着一板车刚收下来的白菜去县城卖。他把车上的白菜都弄下来摆好了，后边三米处远的商铺就出来人，很不客气的说孟爸爸的白菜挡他做生意了，让孟爸爸赶紧收了别地儿卖去。

        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让佳儿记忆深刻。也是那一次，佳儿意识到原来人可以是不一样的，它还分城里人、乡下人。也是那一次，看着孟爸爸弯着腰把白菜往板车上收，以前的仰视轰然倒塌。

        社会，有时候并不温情，越是底层的小孩子，越容易从他人的对比下，看到父母的平凡，再也仰视不了；父母反馈回来的，好多是老子平凡，儿女又能咋样？然后就有了很多小学、初中辍学的大孩子。

        美姐、佳儿为什么没辍学呢？一来是女孩子小小年纪力气不够大，周边工厂都是要力气大的男孩子；二来吗，村里有一户两个姑娘的人家，两个姑娘全考上了大学。人家父母走在村里，谁不拿敬语去称。

        那时的美姐、佳儿是不懂大学的好，但架不住爸爸孟金路想效仿那户人家，怎么可能同意让女儿们辍学。孟妈妈林秀不同意美姐、佳儿辍学，则要怪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她生不出儿子，她受的白眼嘲笑全化作了让女儿们考出去的动力。

        想让孩子读大学，那上小学学基础是越不过去的。现在的小孩子第一天去上学，家长都担心孩子不适应会哭。美姐上学第一天，孟妈妈林秀忙得顾不上想美姐会不会哭。要送佳儿上学的第一天早晨，孟妈妈林秀也很忙。她看佳儿一眼，佳儿乐呵呵表示我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可孟妈妈林秀显然不那么认为。在路上看到侄儿大春儿抱着大嫂刘文丽大腿哭嚎说‘我不上学，我就不上学’这个坏榜样后，孟妈妈林秀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佳儿，说：“你只要乖乖的跟着我去个地方，不哭不闹，这钱我就给你了。”

        五块钱啊，佳儿双手捧着钱，就呆了傻了。在那之前她的手只配拿一毛五分的好不好，这突然能拥有这么大面额的钞票，佳儿乐得要原地升天好不好！那刻的孟妈妈林秀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别说去一个地方，就是让佳儿去地里晒一天太阳，她也乐颠颠同意。

        孟妈妈林秀带佳儿直接去小学校。呵呵，什么学前班、幼儿园，村里是不存在的，直接一步到位学知识。小学校，那是一个一排七个房子，有操场的地方。最靠西的房子是办公室，孟妈妈林秀和其他家长进办公室，把佳儿留在外头和一群孩子在一起。

        办公室门前有一株高高梧桐。最低的一支粗壮枝桠上固定着黄色古钟，钟锤垂下来一条细细的绳子。佳儿上去轻轻一拉绳子，古钟发出轻轻的声响。她再用点力，古钟出来的声音更响一点；再加力，这时从她身后冒出一只手，狠拉了绳子一把，古钟突然发出震耳的声响。办公室的老师们冲出来了，全瞪着刚刚缩手回去的佳儿。

        佳儿涨红了小脸，辩解说：“这不是我干的，我没用那么大力，是我身后的坏小子突然伸手使劲了！”都一个村的，年纪相仿常玩做一堆，谁不认识谁？哪个暗中使坏了，不用看也知道？！可老师们、孟妈妈林秀却不那么想。而且孟妈妈林秀走的时候，要走了佳儿那五块钱。佳儿十六年的学校生涯，就在这震耳的钟响下拉开了序幕。

        小学六年，佳儿已是没了印象。初中三年有两年，佳儿被美姐死死压制。首先体现在出行：一母同胞住在一个家，又只有一辆自行车供姐妹俩骑。而美姐上学比佳儿早、放学比佳儿晚，佳儿要是不迁就美姐，那就只能腿着上学再腿着放学。

        想想从孟家到中学大概是1200米，往少里说是2里。上午一趟来回，下午一趟来回，也就是一天至少要走8里。佳儿和美姐较劲，那就是和自己的腿较劲。其次体现在学习上，这是从出行受制衍生出来的。佳儿得陪着美姐早预习、晚复习，天天观摩学霸圈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各种题目。在学习上天分平平的佳儿从中受益极大，顺利考上高中。

        考上高中，对佳儿来说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痛苦的源头。高中的真学霸不是刷题刷出来的。就拿美姐和佳儿比，那完全是无情碾压。佳儿无数次刷题培养出来的解题感觉，美姐刷刷刷解出来了，看佳儿的眼神就像在说‘1加1等于2的问题，你还要想，你想什么呢’。

        大量的时间、精力填进去，抵不过学霸的一眼，那挫败感无法形容。佳儿不得不承认，文化课学习上美姐是开挂的。可佳儿，开挂的技能点在哪儿呢？实在话，高一下半年，数理化一上课，与佳儿而言就是听天书。她课下只能不停地哼歌，来杜绝自己反复回想那挫败感。

        有美姐珠玉在前，孟爸爸孟金路看不到佳儿的吃力，只觉得她是不够努力，一个劲儿地说理科好理科好。佳儿班主任建议佳儿走艺术特长生，孟金路不同意。在一次佳儿放假回家，孟金路直接黑脸说：“你走艺术，艺术能当饭吃，你考出来了能干嘛？”佳儿一个农村娃当然不知道学艺术出来能干什么，她只知道她喜欢唱歌。

        如此过了俩月到了期中考试，佳儿班主任又一次找了孟金路去学校。那次放假回家，孟金路脸更黑了，失望到近乎绝望说：“便你吧，你爱学什么学什么，我不管了。”那时候的佳儿是很慌的，她自己唱歌是舒缓心境。可拿唱歌当专业来学，她没底，她怕她学了专业毁了喜好。毕竟家里衣柜最底层有把二胡，孟妈妈林秀告诉佳儿说那是你爸爸的。可佳儿从没见爸爸拿出来拉过。

        不走艺术生这条路，理科的技能点不曾点亮。数学瘸一科的成绩，走文科也没法保证能过本科线。走艺术特长生，又要花钱花时间补声乐课，那会不会让力争中上游的文化课成绩滑到中下游？

        死胡同，那时的佳儿真的是走进了死胡同。背后没了爸爸孟金路的精神支持，佳儿除了咬牙硬撑之外，她只能阿q式安慰自己‘班里还有二十多个人文化课不如自己，怎样也不会一滑到底的’。那时除了恶补声乐，佳儿用在文化课上的心思也不曾松懈。

        有人可能说了，这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反转该来了吧，声乐考试一鸣惊人，文化课成绩打脸老爸！呃，这个不是电视剧，佳儿的人生也不曾开挂。还文化课打脸别人？哼，我们只能说佳儿的文化课成绩下滑的不是那么丢人，勉勉强强保住了‘谁谁家俩丫头’在村里人的口碑。

        只是那大红的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也没能消了三年高中给佳儿留下的阴影。在其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每每做梦，她不是坐在高中教室就是坐在高考考场，期盼着自己的更努力换来成绩再好一点，更好一点。她过不了高中那道坎儿。

        说了那么多学习，说点高中生活。老师同学眼里的佳儿是文静听话的，但真实的内心，怎么可能一直文静一直听话？再说了她又不是神仙僧尼能一直古井无波。年轻气盛的，谁不想让人惊艳一把？那个，她确实惊艳了一下子。只是没惊到别人，惊到了班主任。他给佳儿看了一张纸条，然后就把佳儿一个关在一间空教室里两节课让她反省。

        两节课算课间时间一百分钟，时间不算长，可架不住无事可干。那种度秒如年，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一下子就把佳儿镇住了。佳儿出去后就拒绝传递各种小纸条，同时也歇了对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班的帅帅男生的意思。

        物质方面，佳儿的高中，算上大学，基本上是和物质绝缘。窘迫到什么程度呢，上了大学以后，她才知道人还可以每天都喝牛奶而不是偶尔解馋；窘迫到每次回宿舍看到别人崭新的鞋盒，都想这要是她爸妈送来的就好了；窘迫到不能和同学搭伙去食堂吃中午饭，因为吃不起肉菜；窘迫到实在馋肉了，就吃豆腐来抵。可凡事都是有弊也有利，佳儿不用刻意减肥就有玲珑有致的身材；豆腐、青菜吃多了，脸也白了还不长痘，光滑细嫩美人脸，很是招人羡慕。

        审美方面，小孩子时候，没人在乎佳儿的衣服，经常是这块有泥那块磨破。审美的原始程度，就比猴子高一级，知道穿衣服。小学时，那就是接着美姐的剩衣服穿。一个村里的孩子，没谁家是独生子女。生活水平都差不多，村里又只有一个裁缝，出来的衣服布料样式除去分男女，其它几乎没差，誓要把艰苦朴素贯彻到底。

        初中时，还是接着美姐的剩衣服穿。这时的同学，都是一个镇上的，衣料、样式多样起来，个别女同学还会在马尾上绑漂亮纱巾。佳儿很羡慕，但不在一个圈子，也就仅止于眼上羡慕。咳咳，不要想多，佳儿进不了教师圈，她还在学生圈子里混，只是没在她自己的班级圈子，而是被高她一级的美姐牢牢抓在学霸圈里。在学霸们眼里，攻克一个个题目的过程，美的冒泡。丝巾马尾什么的，给不了他们那种深度愉悦感。耳濡目染之下，佳儿自然就脱离肤浅变得纯粹，持之以恒的让自己去伪饰还天然。

        高中，学校是致力于提高学生审美的。但落实在头发、服饰这块，那是恨不得去性别化，教导主任更是花大力气打压女学生的个性化着装。孟家经济情况，当然不容乐观。在学校严加管理、家庭无力支撑的相加作用下，佳儿主动放弃了对外在美的追求。

        大学时期，同学们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不同地域、不同家庭教育出的孩子，又是进入社会的预备役，审美自然不能一刀切，那是个性化的各种碰撞。佳儿的审美延续了部分高中时期审美同时略有进步，在服饰上的要求就是简单、简洁、得体，嗯，再加上实惠。那是冷眼看待流行，拒绝随波逐流。

        高冷了是吗？那换普通话就是:花钱的，一概不要。那佳儿穿什么啊？当然是接着美姐的剩衣服穿。新时代的衣服抗造的很，基础款的t恤、牛仔裤，有佳儿这个衣服架子撑着，也就不那么像地摊货了。坚信打铁还需自身硬，是美女穿个麻袋出去都是美的。那都是工作三年以后，佳儿手里有了点存款，才生出来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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