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阿秀姑娘

闲谈间，未时三刻很快便到了。

        连奕步上比武台时，发现比武台周遭的雄黄粉不知被何人清扫过，仅残余少许粉末，而阿秀姑娘已经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了，亮晶晶的眸子耀若宝石，只听得她似笑非笑地挑衅道：“我还以为连少侠怕了，不敢迎战。”

        若是放在下山游历之前，连奕或许会被这一句话撺掇得直冒火，如今历经不少事情的少年倒有了几份沉稳模样，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微一笑：“阿秀姑娘，出招吧。”

        只见阿秀身前佩戴的层层银饰叮当作响，朱唇微启，一阵笛音扶摇直上，响遏行云。连奕见她仅是吹笛而已，并无其他动作，内心深觉古怪。想她一个小姑娘，连奕便也并未拔剑出鞘，只是一个旋步上前，手握剑身直攻她下盘。

        阿秀见状连连后退，嘴边笛声陡然尖锐，手中短笛顶住连奕的剑鞘，只见她俏皮一笑：“想必连少侠还未领教过我们五毒教的苍鹰归巢，今天便让连少侠开开眼。”

        连奕闻言望向湛蓝远空，定睛一看，果然有一个黑点渐移过来。连奕来不及做他想，立即松了手中剑鞘，眼疾手快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两人缠斗挟裹起阵阵惊风，只见那银亮剑身在风中柔软微颤，并不是连奕惯用的那把，而是随月生此前所用软剑。

        随月生的佩剑是灵虚派祖传佩剑，乃是神匠闻人绍大师的师父所铸，是当世十大利器之一，看似柔软无匹，可攀附缠裹一切，实则可切金断玉。

        连奕存了拼死一搏之心，腾挪转移间，已用软剑点了阿秀的肩脖腰腿。而远空中那个黑点渐近渐大，很快便有人认出来，惊呼道：“快看，是苍鹰！！”

        连奕仰头望去，只见自碧空飞来两只硕大无比的苍鹰，展翅瞬间便已遮去了底下大半日头，只投下一道巨大阴影，还带起阵阵大风，吹得底下围观的人纷纷用衣袖遮面。

        眼见苍鹰扑翅往台上来，阿秀姑娘趁连奕分神之际，用竹笛连敲连奕手背。连奕吃痛错愕：“你，你趁人之危，非君子行径——”

        阿秀姑娘见连奕一副气愤模样，忍不住大笑一声：“呆子，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阿秀姑娘生得高鼻深目，杏眼细眉，肌肤雪白，容貌异于中原女子的文静秀雅，只见她挑眉一笑，顽皮泼辣，艳光四射。

        底下已有人垂涎于阿秀姑娘的美貌风情，全然忘了她乃是一个蛇蝎美人。连奕被她这一番取笑，反倒忘了要怎么回怼，只吃力地应付着头顶盘旋苍鹰和眼前的阿秀姑娘。

        阿秀见面前少年略显狼狈，愈发地得寸进尺，刀光剑影间竹笛屡屡侵犯连奕。高台之上的温之岩眼见玉清真人与霍靖皆脸色凝重，便朗声一笑：“依温某看，这阿秀姑娘只怕是看上了连少侠……”

        这句话实在太不合时宜，名门少侠怎会与江湖小妖女之间有什么好结果，这是显而易见的。温之岩这句话明显让玉清真人不快，只有蓬莱公宋昱同他搭腔：“自古正邪不两立，温门主这么说可就不合适了。”

        温之岩哈哈一笑，不甚在意：“我看阿秀姑娘艳绝天下，功夫也不错，配连少侠不亏的。再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再说了，阿秀姑娘未必是十恶不赦之人，何必在意正邪之分。”

        温之岩此话一出，高台上愈发安静。他摇了摇头，心下只觉得好笑，在座的几位谁人手中没沾过几条人命，果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而比武台上的连奕何曾受过这等欺侮，面红耳赤地见招拆招。阿秀的竹笛寸寸紧逼，笑容愈发放肆：“看来这龙骨连少侠是拿不回去了。”

        龙骨，怎么能忘了今日这一博全源于龙骨，台下还有人等着这味救命药。只见连奕立时冷静抽身，软剑宛若游龙攀附上阿秀细细的手臂。

        阿秀姑娘岂会任由连奕欺负，只见她被攀附的那只手忽然一松，竹笛直往下坠，阿秀抬腿一踢，竹笛直朝连奕飞去，阿秀趁机抽回手臂，却只觉手臂悚然一冷，紧接着便是碎布漫天纷飞，她那只被软剑攀附过的手臂已光洁无余地露在寒风中。

        “流氓！”阿秀又羞又恼，啐了一口连奕，忙捂住自己的手臂。

        那一截白玉似的胳膊映进连奕的眼帘时，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便脱了外袍扔过去，稳稳当当地盖住了她露出的那条手臂。

        阿秀见他背过身去，并不打算就此认输，只冷笑发问：“怎么，连少侠这是打算认输了？”

        连奕不敢背过身去看他，只默然道：“魁首我可以不要，但龙骨必须归我。”

        阿秀一边低头比划着他的外袍，一边轻巧地说道：“巧了，我也需要龙骨。”

        连奕闻言转身，见她已套好自己的外袍。她个头娇小，那浅蓝色袍子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连奕收回视线：“既然如此，再战一场便是。”

        阿秀娇媚一笑：“我的笛子还劳烦连少侠帮我捡起来。”

        她似有若无的挑衅让连奕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落落大方地过去捡起了竹笛，抛给她。

        此时苍鹰仍在头顶盘旋，却像是极通人性地不再往下俯冲。

        连奕有意让她半招，阿秀自然也看出来了，只见她不遑多让，直接往飞向连奕。只见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一时刀光剑影竟分不出谁是谁。

        或许是连奕的袍子有些大了，阿秀出招略有迟滞，连奕眼疾手快，软剑快她半步抵在了她的咽喉。

        “承让了。”连奕心中略有愧疚。

        “愿赌服输。”只见阿秀洒脱一笑，屈着小指放在嘴边吹哨，苍鹰倏忽便展翅飞远了，“今日是你胜我半招。”

        方才连奕有意让的半招，她并未承其好意，倒教连奕有些意外。

        “怎么，难道在连少侠眼里，我阿秀姑娘如此不要脸皮？”阿秀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问道。

        连奕被她诘问得不知如何作答，眼神躲避，却正好发现阿秀站着的地方不知何时染红了一大片：“你受伤了？”

        阿秀唇色苍白，此时的笑容不如方才艳丽夺目，反倒多了一份清丽之色：“怎么，连少侠这会子倒又不怕我了？”

        面对阿秀姑娘的谈笑风生、进退自如，连奕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除了沉默以对，连奕不知如何才好。

        阿秀不过是有意逗他玩，见他窘迫至极也无意再与他纠缠，何况手臂须得赶紧上药包扎，只朝他拱手道：“告辞。”

        连奕看她干净利落地转身便走，看着她的背影有片刻出神。

        见连奕已将魁首收入囊中，人群中的陆聿与洛川自是欣喜无比。连奕的铭牌很快便悬于榜首之上，判官朗声宣读：“此次武林大会的魁首乃是上清峰灵虚派弟子连奕。”

        底下灵虚派的弟子不禁鼓起掌来，也有人不屑地走开了。浩浩荡荡而来的一群人，此刻作鸟兽散。

        连奕上高台，双手接过霍靖递过来的锦盒。只见他勉强挤出笑意：“连少侠后生可畏，想来我们中原武林后继有人了……”

        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连奕并不放在心上。一旁的温之岩双手合于身前，朝连奕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眼神交换间，便已不约而同商量好下一步。

        不少人为之苦练三年的武林大会不过两日便结束了，一时间倒让人有些恍惚。

        为了不引人注目，陆聿与洛川先回了醍醐寺，江月正在禅房中静待两人归来。

        此时房中还多了一人，便是蓬莱公之女宋苏合，陆聿特地让江月易容去霍府找来的。

        洛川此前并未见过宋苏合，如今甫一见她，竟愣在原地。

        陆聿伸手去拉她，温柔道：“这位是宋大夫，特地来帮林云前辈看病的。”

        洛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朝宋苏合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宋姑娘了。”

        宋苏合淡然开口道：“方才我已经看过了，尊师确实中了蛊虫，但苗族有成百上千中蛊虫，听陆公子所言，像是中了聪明蛊。”

        “聪明蛊？”可洛川行走江湖多年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陆聿眉头微皱：“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能用笛声号令宿主的蛊虫便被称作‘聪明蛊’，我记得书中曾写这种蛊就算排出体内了，还是会极大损伤宿主身体——”

        洛川神色已变，陆聿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还有另外一种蛊虫“清心蛊”，症状也极其相似，只是后者的危害远远没有前者大。

        洛川强装镇定地问道：“那这蛊虫要如何逼出来？”

        “尊师体内的该是子蛊，须得找到配对的那一只母蛊，用其血气将子蛊引出来。只是苗族向来深居大山，与外界少有往来，听说当地村民皆信奉五毒教，那五毒教可不好对付……”宋苏合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写好药方递给洛川，“洛姑娘，先按药方捡些药给尊师服下，先调理气息。”

        洛川双手接过药方，躬身道谢：“有劳宋姑娘了。”

        宋苏合微微一笑：“不必客气，若无他事，那就此作别。山长水远，他日再逢。”

        洛川送宋苏合出了门，再回来时，陆聿将她手中宋苏合刚写的药方抽走了，低头看了起来：“宋姑娘的药方虽然有益于尊师身子，但却并不有益于你。”

        陆聿将药方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腰封里：“你一人孤身前去西南，路上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只得委屈尊师昏睡一段时日了。”

        “她是我师父——”尽管洛川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一人应付不来师父，但心中仍是气愤无比，“我怎可对师父下手！”

        陆聿低头同她解释：“不是你对她下手，是我下手。再说，若尊师又被霍府追查到，用笛声控制住了，你又该如何是好，不若一绝后患，你也好平安无虞到西南。”

        “不必了，以前我是一个人，现在我一个人照样能行。”洛川一字一句地往外吐，陆聿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问她：“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别的事都可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听得洛川斩钉截铁的语气，陆聿也不再劝些什么，只是同身后的江月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温宅吧。”

        江月看着无声对峙的两人，在心中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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