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无心插柳

灵虚派的掌门和座下几名弟子均居于霍府的东苑，那里僻静又少人来往，最宜修心。

        连奕在师父的房门口等了片刻，便见师父从霍靖的书房归来。

        灵虚派掌门玉清真人须发雪白，虽已暮年，步履间却毫无龙钟老态，只见他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连奕，雪白寿眉微颤：“你从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说吧，何事？”

        连奕心中犹如擂鼓，硬着头皮跟在玉清真人身后进了房间，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徒儿不肖。徒儿有一好友易容潜进霍府，被霍卫擒住，还请师父出手相救。”

        一字一句，连奕说得格外艰难，他深知不敢抬头去看待他恩重如山的师父。他深知自己此举无疑会令师父进退两难，可洛川性命已岌岌可危——

        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奕儿啊，你将灵虚派置于何地，将为师置于何地。”

        虽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玉清真人并没有呵斥责怪他，只是无奈叹息：“此番前去要人，无异与霍府树敌……”

        连奕想起来陆聿许诺给他的东西：“师父，霍府干过的不耻勾当名录可管用，能否震慑住霍靖？”

        玉清真人听罢，立即挥袖呵斥道：“君子坦荡荡，你下山游历，就学了这些龌龊手段来糊弄为师？！”

        连奕一时语诘，只差整个人没伏在地上。

        屋内气氛骤然凝结，连奕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得要另想办法了。

        却未料师父忽然站起身，冷面冷声地叮嘱道：“为师现在便去找霍帮主要人，你万不可贸然去救人，霍卫乃是排行榜上前五，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两日后便是武林大会，你好好准备一下，不要胡思乱想。”

        万言千语，此刻连奕却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清真人已拂袖出门了，连奕还傻傻地跪在地上，玉清真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发什么愣，赶紧跟上。”

        连奕慌慌张张站起身，跟上师父玉清真人。

        去找帮主霍靖时，正巧霍卫从他房中出来。连奕与霍卫擦肩而过，连奕余光看了一眼霍靖，只见他一身肃杀气息，右手的衣袖上沾了几点血渍，颜色鲜红，看样子是刚染上不久。

        连奕心底一凉，收回余光，随着师父进了霍靖的书房。

        霍靖正值壮年，身材体量虽不算高大，但气势足眼神狠。只见他端坐在主人席上，见来人是玉清真人便略欠了欠身：“玉清真人。”

        论江湖地位，如今玉清真人与霍靖平起平坐，但论资历论辈分，玉清真人远高于霍靖。霍靖这一举动，在礼节上实则有亏。

        只见玉清真人面无异色，只慈眉善目地朝霍靖点点头，手中拂尘若朔风回雪般垂在玉清真人宽袍广袖上：“霍帮主，老夫前来是为一人。劣徒有一至交好友不懂规矩，偷溜进了霍府，如今被霍卫大侠擒住了，老夫带着劣徒前来领人。”

        霍靖听罢放声大笑：“每日来我府上行窃偷盗的梁上君子可不少，不知玉清真人说的是哪一位？”

        连弈心中顿生恶寒，霍靖的恶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口中的“梁上君子”只怕是前来刺杀他的江湖义士，如今却被他污名成了梁上君子。

        玉清真人捋了捋雪白长须，徐徐道来：“劣徒这位至交好友擅长易容，据说是易容成了府上一名老仆的面容。”

        霍靖这才站起身，理了理衣衫，走下堂来，停在连弈面前，只见他步履稳健，气息平稳悠长。

        “灵虚派开宗立派已有百年，向来讲究修心为上。若为区区小人来求情，传出去只怕有损门派清誉。”霍靖看似一番语重心长，语气态度却实为强硬。

        霍靖一番诋毁，连弈听得怒火中烧，冷冷开口道：“霍帮主言重了！我们灵虚派门规严明，交友不慎是晚辈之过。但既已结为好友，自当肝胆相照。家师前来求情也不过怜惜晚辈，待救出好友，晚辈自当向师门请罪。”

        玉清真人喝止道：“弈儿，不可无礼。”

        师父的话，不能不听。连弈不情愿地朝霍靖拱一拱手。

        霍靖似笑非笑，盯着连弈看了半晌，忽然朝门外高呼一声：“喊霍卫过来。”

        不过片刻，霍卫应声而至。

        霍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玉清真人与连弈：“你带玉清真人他们去地牢里看看有没有连少侠的朋友。”

        “是。”霍卫抬头正迎上霍靖的眼神，四目交汇，霍卫已心知肚明霍老爷的安排。

        霍卫将玉清真人与连弈带到了西北角的院子里，这里树叶凋零萧瑟，落叶堆积，一看便知已许久未有人洒扫过，与霍府别处的干净整洁形成了两处天地。

        门口的两名家丁见是霍卫亲自领人过来，便立即打开了门上的锁。

        霍卫带着两人进了屋子，只见他拧了一下书架上的砚台，书架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一个仅容

        一人同行的洞口来。

        只见霍卫掏出一个火折子来，眼前黢黑的暗道立刻清晰明亮起来。三人沿着台阶拾阶而下，越往下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愈发强烈，像是经年累月的尸体糜烂的气味。偶有冷风吹过，连弈立刻捂了鼻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台阶又窄又长，走了好半会儿才见底。地牢门前还有两名家丁守着，见霍卫来了，便立即开了牢门。

        沿途两边皆是牢房，不绝如缕的惨叫声断断续续传来，连弈强装镇定，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看过去。从头至尾，入目的无一不是断肢残躯，仅剩一口气吊着的。

        看着这些昔日意气风发的侠士，如今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弈一阵唏嘘，心中愈发憎恶霍靖。

        一路看过去，未见洛川身影，连弈也不知算不算好事，心中升腾出几分希冀，起码她不用受尽酷刑。

        停在最后一间牢房时，那黑漆漆的角落里，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喑哑啁哳实难入耳。

        见这地牢并无洛川，连弈转身欲走，而玉清真人却僵在牢房门口。

        连弈连唤了几声“师父”，玉清真人才恍然回过神来，只见他雪白长须微微颤动，忽然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靠到了牢门上：“弈儿，扶为师出去。”

        连弈忙上前扶住师父，眼神顺势捎过牢房角落里的人影。

        霍卫见玉清真人忽有异样，心下生疑，见他只是靠着牢门大口喘气，让弟子连弈扶着他出了地牢，便紧跟其后。

        玉清真人似是料到了霍卫生了疑心，扶着连弈的胳膊，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抱歉地笑了笑：“老夫年岁已高，闻不得这些血腥味，让霍大侠见怪了。”

        霍卫掸了掸衣袖：“既然如此，那方才连少侠可有看到要找的人？”

        明知故问！连弈气得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只差没挥拳过去。

        玉清真人不露痕迹地攥住了连弈的手腕，示意他别冲动。

        霍卫鄙夷地笑了笑，目送玉清真人和连弈出了院门。

        一路上，玉清真人一言不发，连弈心中忐忑不安，想去找陆聿却又不知如何同师父开口。

        回了房间，玉清真人命连弈关上门，才低声问他：“你可还记得以前为师曾同你提过的随月生师叔？”

        连弈点点头，他发现随月生师叔佩剑的事情还一直尚未告知师父。

        只见玉清真人耷拉着眉眼，再无往日的仙风道骨：“方才为师在地牢里看见他了。”

        连弈错愕地看向师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痴痴道：“怎么可能？！”

        随月生师叔乃是他心目中近乎剑侠般的存在，饶是十年过去了，他的许多光辉事迹依然为人称颂。他天纵英才，武功奇佳，怎么会被霍靖这一歹毒小人困在小小地牢里？！

        玉清真人颓然一声叹息：“他虽是你师叔，却是为师看着长大的，岂会认错……”

        难怪师父方才在最后一间牢房停了许久，神情异样，却又不敢有所表露。想必正是怕霍卫察觉，将师叔转移到别处。

        连弈怔怔愣神，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将自己随身的行囊找过来，从里面翻出了随月生师叔的软剑，双手递给师父：“师父，这是我下山遇到的黑衣人，见他所持配件是师叔的，便向打听清楚，但那人却服毒自尽了……”

        玉清真人缓缓抚摸着师弟随月生的软剑，手指微微颤抖：“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月生了……”

        连弈将认识陆聿及洛川的经过娓娓道来，玉清真人听罢沉默了半晌，忽然看向连弈：“那陆聿如今何在？”

        “此刻正在徒儿房里。”连弈一五一十道，他原以为师父会责怪他乱交朋友，未料师父对陆聿表现出极大兴致。

        “带为师去见他。”玉清真人站起身，此刻他双目炯炯有神，一扫此前颓态：“或许此人能救你师叔。”

        如此正好，他也要去找陆聿，告诉他洛川并不在霍府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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