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误会

洛川醒过来的时候，陆聿正披着斗篷在灯下看书。

        烛火摇曳，勾勒出陆聿深邃轮廓和笔挺鼻梁，满室暖黄为他疏离眉眼染上几分暖意。洛川看着他的侧脸有片刻愣神，是否此刻的他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室内安静祥和，屋外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洛川靠着床榻，听着帘外雨潺潺，一时出了神。

        直到陆聿无意间瞥见她早已醒了，只见她半依着床榻，面容惨白迷茫，虚惘地看着望着床帏。

        陆聿心中恸然，垂眸放下书卷，转身取了炉子上煨着的热茶。

        听到茶水缓缓流进茶杯的声音，洛川回过神来，抿了抿裂开的嘴唇，干哑地问道：“此处是何处？”

        陆聿将热茶递给她，眼神却停在她白色中衣的左臂上，那里渗出了淡淡的粉色来：“嘉兴，天光墟分舵。”

        洛川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眼自己隐隐作痛的左臂，不以为意：“天气冷，伤口没那么快愈合。”

        有热茶润喉，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滑了不少。“我再替你上些药。”陆聿起身欲取了金创药过来，却被洛川喊住了：“不必了。”

        陆聿僵了片刻才又问道：“饿不饿？”

        自她昏迷至今，尚未进食，想必是早已饥肠辘辘。

        洛川并没有搭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黑衣箭队是冲着你还是冲着白方毓来的？”

        “我。”陆聿回答得干脆，这一路的黑衣人哪一个不是拜陆晋所赐。

        “那你这次让我与你同行，可是一早便预料到了路上会有伏兵？”洛川做事从来不问前因后果，只管拿人钱财□□，可今夜她偏偏开口相问。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件事，会如此在意陆聿是不是又一次设计了自己。

        陆聿闻言眼神暗了下去，却又故作无事地盯着她笑：“若我说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你信吗？”

        信吗？洛川在心里轻声问自己，可她也没有答案。

        见她一直沉默不语，陆聿低头看向了别处，岔开了话题：“洛姑娘此去雁荡山所求为何？”

        “找霍卫。”

        “那找到霍卫之后呢？”

        “去找鲁岳。”

        她永远都在风尘仆仆地赶往下一个地方，不知疲倦，永无尽头。

        陆聿怅然站起身，走到炉子边，用火钳往里添了块木炭。炉子里的火一下子蹿起来了。

        火光映着他清隽面容，木炭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将他原本的声音盖去不少：“再过几日便是武林大会了，洛姑娘可否在雁荡山多滞留些时日？”

        “为何？”

        陆聿放下手中火钳，又将茶壶放回炉子：“十日便好。”

        洛川不知陆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并未反驳他，只点了点头。

        十日也足够她将龙骨偷到手了，至此，她欠陆聿的也该还清了。

        陆聿见她点头应允，倒有些意外，他怎么也没料到洛川会为他停下脚步来。

        见洛川双手捂在腹部，陆聿上前两步，焦急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话音刚落，便听得她的肚子一阵咕咕叫。

        洛川下意识扯了扯被褥，想将肚子藏到被子下面。见陆聿嘴角笑意愈发明显，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有些饿，饿了……”

        怎能不饿，一天下来粒米未进。所以陆聿早早便让人留了一碗粥、几碟小菜煨在路上，此刻还冒着热气。

        洛川也闻到了饭菜香，便掀了被子准备下床。却见陆聿将矮几搬了过来，又将清粥与小菜都挪到了矮几上。

        陆聿替她掖好了被子，又用斗篷给她披着，生怕她受冻。

        除了师父，还没有谁待洛川这样仔细温柔过。

        洛川看着他忙碌的高挑瘦削身影，心中却愈发诚惶诚恐。她自知不比温之岩手眼通天，也没有能让陆聿予取予求的地方。承他一番盛情，他日又当以何物来偿还。洛川捧着煨得刚刚好的热粥，望着陆聿几番启唇，最终却只道：“陆聿，你不必如此待我。”

        陆聿手上动作闻声停滞了一瞬，而后依旧给洛川布菜，淡淡道：“陆某愿意为谁多考虑上一两分，是陆某的事。”

        “可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来交换——”

        “洛川，难道我陆聿在你眼中就只是一个全盘算计的卑鄙小人吗？！”陆聿忽然冷笑一声，“既然洛姑娘如此不齿陆某为人，那陆某便不叨扰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

        洛川见他衣衫单薄怒气冲冲出了门，忙放了瓷碗，掀了被子，急着下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陆聿并不愿听他解释，不顾外面凄风冷雨便走了。

        洛川见他斗篷还留在床榻上，便又转身取了斗篷才急急地跟上去。

        陆聿走到偏厅时，才发现洛川抱着自己的斗篷自廊下追过来，屋外这么冷，她却连件外袍都没披就匆匆跑出来了。

        陆聿转身回去，抢过她怀中抱着的斗篷，给她披上，又把她拉回屋子，脸色铁青地问她：“你是木头吗？外面这么冷。”

        洛川不说话，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不顾左臂有伤，踮着脚往他身上披。

        见她明知左臂有伤，却还忍着痛给自己披斗篷，陆聿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言冷语道：“洛姑娘，请自重。”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冷冰冰地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睥睨气势。

        洛姑娘，请自重……一句话将她与他之间划成了楚河汉界。洛川的手僵在半空中，斗篷自她手中滑落。

        洛川怔怔地看着他，丝毫不懂他这怒气从何而来，明明他身子更弱，却还半夜连斗篷都不拿就跑出去，手更是冰凉得很。

        洛川弯腰拾起斗篷，拍了拍灰，搁在凳子上。

        见陆聿并没有要拿的意思，洛川无言垂下眼眸，坐回了床榻。

        清粥还在矮几上搁着，洛川伸手摸了一下碗，早凉透了。

        可她还是端了过来，坐在床边，冷粥下肚。洛川只觉得双眼有些酸涩发胀，她不过是想告诉陆聿，自己并不值得他如此一番对待，唯恐他白费了心思。

        可她不知为什么一番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这样糟糕的一个结果，洛川余光瞥了一眼陆聿，只见他已在美人榻上躺了下去，面朝窗背对着自己这边。

        窗外雨势渐小，长夜已尽，屋内渐渐明亮起来。

        相安无事的一夜，倒教温之岩有些意外。原以为镇南侯府的人会穷追不舍，没想到在村子里铩羽而归后，便不见踪影了。

        从嘉兴到雁荡山，快马尚需两日。离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也不过几日，他少不了先与各门各派一番应酬唱和。

        用过早膳后，舵主早就安排好了三辆脚程快的马车在门口候着。

        未待众人开口，洛川已现行背着行囊上了白方毓的那辆马车，而陆聿则面无表情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三辆马车缓缓朝东南方向出发，路上连着奔走了两日，赶在黄昏前在雁荡山山脚下的小镇上安顿下来。

        雁荡山群山巍巍，耸立云霄，山上有当世名寺曰醍醐。每日进山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天气好的时候，能瞧见山麓间香檀袅袅升起，林间偶尔能露出寺院一方檐角。

        山风过林时，便能在沙沙作响的树叶声中分辨出祥和的钟磬音，悠悠响彻山谷。

        马车刚驶进小镇，街上已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白方毓掀了帘子一角朝外看去，只见长街两侧皆是花灯铺子，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整条长街映照得宛如白昼。

        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一不是手持佩剑或背刀而行，上到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下到十四五的门派女弟子，偶有带着帷帽的女子也在人群中观花灯猜灯谜，好不热闹。

        忽然还听得一声尖鸣声，直冲云霄。白方毓忙将脑袋探出去，只见无边夜幕下无数绚丽夺目的烟花争先恐后地涌上天空绽放，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白方毓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即使安坐在车内，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的热闹看：“洛川，待会儿安顿好了，我们出来逛一逛吧。”

        洛川对这些向来不感冒：“我有些累，今晚想早点歇息。”

        白方毓叹了口气，遗憾地转过脸趴在车窗上继续看着沿路风景。

        他们一行人歇脚的宅子隐在镇子的最深处，看起来年岁有些久了。除却比周围屋舍面大稍大了一些，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处宅子。

        一行人都进了各自的房间，也不知温之岩是不是存心将洛川与陆聿的房间安排在隔壁。

        洛川与陆聿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可陆聿瞧都没瞧她一眼，似乎还在生闷气。

        洛川见他进了屋子，房门却还敞开着。站在自己门前犹豫了片刻，洛川不知该不该去同他讲清楚。

        洛川尚在犹豫，便见江月捧着一叠干净衣衫过来送进陆聿房中。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只听到隔壁屋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笑声，洛川静静地看着窗纸上映着的两个影子。

        江月从陆聿房中出来时，正巧与洛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洛川慌忙避开眼，又回过神来自己此举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又罕见地主动朝江月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急急忙忙会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紧紧闭门，靠在门后，过了好久，一颗砰砰直跳的心才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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