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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猝不及防


冬日大雪,到夜里才停了。明月清辉如水,路上早无行人踪迹,

        不起眼的巷子里,忽然有个黑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巷子的尽头是一摞竹篾编织的框。

        不过片刻功夫,只见巷口突然站着两个紧跟而来的黑衣人,朝那摞成了女墙高的竹筐张望了一会儿。两人四目相视,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朝着那一摞竹筐走去。

        两人凝神屏气,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那竹筐,其中一个人忽然用剑挑开了垒得乱七八糟的竹筐,里面空空如也。

        持剑的那人忍不住啐了一声:“奶奶个腿的,被骗了!”

        两人一阵咒骂,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听得外面只有寒风呜呜吹过的声音,那黑影才从那竹筐紧挨的那户人家的后院翻墙跳出来,躲在巷口环顾四周,确认四周已经没有人了,那黑衣人才一路捂着胳膊往另一条巷子里去了。

        他站在一户人家的后门,檐下高高挂着的灯笼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色泽晦暗不明,叫人记不住他的眉眼,是这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的一个人罢了。

        只见他用双指曲着,在门上轻轻叩了两声。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

        那黑影忽然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那人:“药我已经给你找到了,告诉我鲁岳的下落。”

        站在门里的人忽然往前走了两步,背手将门虚掩上:“你找到鲁岳所为何事?”

        那站在灯笼底下面目模糊的黑影,语气冰冷肃杀:“这与你无关。”

        那人丝毫不在意那黑影浑身的杀气,只拔了瓶塞,将那药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的神情很是满意。

        只见他忽然仰面将千日红悉数倒进嘴里,全咽下去了。

        “鲁岳半年前就离开了霍家,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素不喜与人交流。我倒是知晓有一人与他关系尚可,或许他能知晓目前鲁岳近况。”那人将瓷瓶抛回给那黑影,便欲要转身回去。

        却不料黑衣人忽然单手扣住他肩膀,平静问道:“你既不知鲁岳下落,又为何骗我?”

        那人瞥了一眼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几条指缝中都是业已干涸的血污。

        那人看似和善地笑了笑,关切地问道:“怎么,受伤了?”

        话音刚落,猛地顺势扼住肩膀上那只手的腕骨,而后腰身一闪,另一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锁住黑影的喉头,虽气势逼人,但却颇有耐心地同那黑影说道:“你问我是否见过一个名叫鲁岳的人,手臂上有一道剑伤,我确实见过这他。你问我是否知晓他的下落,我也确实如实相告他已于半年前便离开了霍家。”

        他忽然同时松开了两只手,只见那黑影虚虚地垂着手臂。

        冷风吹拂,那人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低头一看,见雪地里多了几滴血印子,顺着往上看,只见那黑影的手指处挂着几滴血欲坠未坠,而后淅淅沥沥地滴在雪地里。

        他似是心头涌上了慈悲:“你直奔雁荡山,或许有机会遇到霍卫,几日前他便跟着霍老爷护送龙骨出发去参加武林大会了。霍卫惯用双刀,功夫阴狠毒辣。”

        话说到这儿,已算是对得起这黑影冒着风雪日夜兼程去为他偷的千日红。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便关上了。

        那黑影茫然抬眼看了一眼巷子,只见家家户户檐下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她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快过年了。

        冬雪早已停了,寒风冻得她已经麻木了,若不是见到雪地里的血印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手臂上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因刚才这一出,又撕裂开了,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淌。

        若不再找个地方处理下伤口,只怕失血过多晕在雪地里,明早便会变成诗中所言的“路有冻死骨”。

        那黑影捂着手臂,往前走,穿过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大堂里还亮着微弱灯光的客栈。

        黑影站在客栈门前轻轻敲了两声,听到里面伙计一阵不情愿的咒骂声:“谁啊,大冬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点点,那店小二只从门缝里露出半边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举着烛台往那黑影脸上照:“住店吗?”

        那黑影的声音比这三更半夜的寒风还冷:“住店。”

        那店小二照到他腰上别着的短刀,再看那人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还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来一条路:“西边尽头还有一间房。”

        黑影抛了半锭碎银子给店小二,便径直往西边走。

        不一会儿,西边顶头的那个房间很快便亮起了灯光。

        黑衣人在摇曳的烛光下脱下外衣,又轻轻地褪去里衣,这才露出女子娇弱的身躯来。光洁白皙的胳膊上一道被深深豁开的伤口,血肉模糊。

        她咬牙往伤口上撒了许多金创药的药粉,待药粉浸透到血肉里,她才从包袱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布带子,往伤口上裹,另一头则用嘴死死地咬着。

        伤口绑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卸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一张脸。

        从华容一路南下直至木渎镇,紧接着又日夜兼程赶到金陵。她曾多少次出入权臣府邸,都如探囊取物,可没想到竟在燕王府失了手。

        她更没想到的是会在燕王府遇到陆聿,而他也是为了千日红而来。

        不过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再被他骗了,但在她抢走了原本属于陆聿的千日红,逃出燕王府的时候,她有片刻的走神。

        心头涌过瞬间的犹豫,万一这千日红真是他救命药呢?但终究只是一瞬,这念头很快便被她强压下去了。以他狡诈个性,又怎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抢走救命药,必定又是他在诓骗自己。

        但对于高手过招而言,一瞬的出神足以让逆转局势。

        待洛川回过神时,锋利无比的刀刃已破空而来,躲避不及,她不得不以左臂硬生生地挡住了砍向自己脖颈的刀锋。

        刹那间,皮开肉绽。

        那种连筋带骨被砍断的痛,这是第二次。洛川陡然生出无穷的恨意,被她藏在腰际的乌云翦忽然出鞘,无尽乌丝悉数直直地射向那人,瞬间将燕王府高手的身体穿成了窟窿。

        洛川拖着半废掉的手,一路东躲西藏,却始终未能甩掉紧跟而来的侍卫们。

        纵使她武功底子不错,终究捱不住前仆后继涌上来的侍卫,车轮战几乎耗去了她所有的体力。

        不过她终归还是拿到了鲁岳的下落,只要再去雁荡山找到霍卫,她离当年的真相就越来越近了。

        思至此,洛川便也不觉得手臂的疼痛有多难捱了。

        翌日,天大亮,洛川先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药铺,买了好些草药,才回客栈,又拜托店小二送来满满的一盆热水。

        洛川先将伤口洗净,然后又将草药嚼出了汁液涂在伤口处。待包扎好了伤口,才牵着马离开了木渎。

        冬日里,夜总是黑得特别早,不过刚到吴江,天色便渐渐暗下来了。

        有了上次受伤发烧的先例,洛川不敢再贸然行动。若是半夜在荒山野岭被冷风吹得发起了高烧,实在是得不偿失。

        她不仅要赶路,还要边赶路边养好伤。

        吴江有好几间客栈,洛川随便选了一家进去。

        早早地用过晚膳,换过药,洛川便躺下了。

        半夜却忽然惊醒了,洛川批衣起身,推开窗,只见一弯弦月挂在天边,偶有夜风吹过,听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样好的月色,洛川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师父如月高洁,如日温暖,最后却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而她苦苦追查了这么多年,仍是一无所获。洛川终于露出了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的一面,颓废、迷茫。

        当听到隔壁传来“吱呀”一声时,蔺韫下意识扭头去看了一眼,不过半丈的距离,从另一扇窗户里探出身来的是陆聿。

        洛川下意识拉下窗户,却忽然想起来,陆聿并未见过自己的真面目,若躲着他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又把窗户撑上去,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隔壁窗的陆聿。

        那姑娘下意识的回避和令人生疑的举动让陆聿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正是这两眼,让陆聿当即便在心里笃定她便是洛川,是真真实实原原本本的洛川,脸上干净到没抹任何药水,没戴任何面具。

        陆聿设想过很多再次重逢的局面,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仓皇的方式。一时间,感慨万千,无数的话涌上心头,哽在喉咙,却迟迟发不出声音。陆聿扭头看向别处,又垂头看着楼下廊下阶前,映着的两个影子,洛川和陆聿皆沉默了片刻。洛川算计着也该是时候赏完月了,便伸出手欲放下窗户,忽听得陆聿试探地开口问自己:“那日你要千日红,该不是为自己吧?”

        洛川思索了半日,不知答还是不答,最终还是开口了,向他承认了他面前这张真实的脸:“替别人拿的。”

        如此甚好,陆聿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连他自己也恍然未觉。

        无论这药被谁用了,终归不是她病了,不是她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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