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迷雾中人

雾海离岸三十里外，终年迷雾不散。无人敢轻易闯入这片迷宫之海中。

        在这片迷雾之海的中央，苍蓝的海水中慢慢浮出了一位红衣少女。她的头发犹如最深的暗夜，她的皮肤犹如山巅终年不化的白雪，面容美丽的像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境。

        她睁开眼睛，眸色犹如最薄的春冰一般完全透明。雾气围绕着她，却锁不住她如雾般飘渺的歌声。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之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之君子，福履将之…”

        少女一边如鱼儿般地划着水，口中一边悠悠地唱着古老的歌谣。这本是用来祝福新婚的含着幸福甜蜜感情的曲子，被她唱出了一种阴森寂寥的意味。

        “乐之君子，福履成之……福履成之……”

        歌声渐消，她的乌发如海藻般漂荡在海水中，眼睛凝视着东极城的方向，伸出小巧精致的舌舔了舔唇。

        “来了。”

        朱小满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她感觉自己只是入定了一会儿，怎么就能做了个如此真实的梦呢？特别是这个梦里还有熟人——

        她好奇地用手上去戳脸：这个梦还挺真的，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谢韶安一闪身躲过：“小丫头大胆，我是你师父！

        她讪讪地收回爪子，又好奇：“这是啥？千里传像？全息自动投影技术？”

        谢韶安得意，却又傲娇地绷脸哼了一声：“听说徒儿你得了传承，为师我来看看。”

        小满顿悟：“哦！师父你给我的那套剑法啊，会是会了，还没用熟。”

        谢韶安难得露出一抹赞许之色：“能这么快学会已经不易了，你且练给我看。”

        小满得到表扬，兴冲冲地回手拔剑——空的！

        她才想起来这是在定中，为难道：“师父，没有剑。”

        谢韶安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树枝，笑眯眯扔给她：“用这个罢。”

        小满捡起树枝，想着止戈剑法中的一招一式，从起手式开始，连绵不绝地将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完。

        剑势一收，她已经气喘吁吁：“师父，练完了。”

        师尊大人摸了摸下巴：“……这个诛邪剑法不是这么用的。”

        小满诧异：“不是止戈……”

        谢韶安已经回身折下了一枝树枝，上面还带着几朵梨花——看来是他院子里那棵梨树——道：“我练一遍你看。”

        他右手向侧直直伸出，手中虽然只握着一根树枝，但周身却隐隐携着风雷之势：

        起，止，转，收。

        直劈，斜刺，横挑，全无一点多余的动作，连剑花都不曾甩过一个。

        小满仿佛又见到了玉简中那个湖面上的身影，古朴苍凉之气扑面而来。那犹如战场厮杀一般的剑法，配上她师尊直堪如鹤的身形，倒中和了不少杀伐之气。

        最后一式使出，谢韶安回身一击刺入虚空，树枝上的花瓣和绿叶纷纷落下，还未落地便燃烧化为齑粉。他丢下树枝，问小满：“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好好看！”小满真心实意地鼓掌。

        谢韶安嘴角抽动，抬起手正准备赏徒弟一个暴栗，想起碰不到又悻悻地放下，只得磨着牙问：“你没发现这套剑法有些不同寻常？”

        小满点头：“是和咱们凌霄宫剑法的路数不同。”

        谢韶安缓缓道：“因为它是刀法改的。”

        小满恍然：那些毫无虚招的剑式，大开大阖的战法，现在想来，确实很有刀法的痕迹。

        谢韶安像是在回忆，又像有些感慨：“远古时，我人族先民曾与妖族争夺领地，在长期的征战中研究出这套专门对付妖族的刀法。后来妖族战败，退缩到山林和沼泽中，这套刀法也就渐渐失传了。后来我师祖无意中得了这套刀法，嫌其杀伐气太重，便改成了剑法，取名诛邪。”

        小满忍不住插嘴道：“师父，我看到的是叫止戈剑法。”

        谢韶安一愣，又微微笑了起来：“止戈？原来师祖是这个意思么。”

        “再使用它的时候，要先忘记我们凌霄剑法的习惯。你只当手中握的是刀，就不会那么累了。这套剑法专门对付妖修邪魔，若是加以火之力更有奇效。若你能练到这剑法的第七层，倒也不用再去学其他剑法了。”

        谢韶安背着手看了看天，又回眸看小满：

        “师祖为它起名止戈，倒是个以杀止战的意思。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不杀，你自己仔细思量再决定吧。”

        小满自入定中睁开眼睛，窗外还是繁星满天。她跳下床，径直出门去到宫外山上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把止戈剑法按师父的指点练习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东方渐渐发白。

        第二天一早，她就和几位师兄师姐打过招呼，只带上江云湛向东极城去了。

        在城中守株待兔、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攻击也不是办法，她决定主动出击。

        江云湛在东极十几年，自是对这里极熟的。两人坐在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边，听到小满说出她的想法，他惊讶之余又有些欣慰：“小满，你变成熟多了。”

        小满想废话，芯子都换了能不变么，不变的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工具人。她仰头看江云湛，心脏不意外地又狂跳几下——只要她和他的目光对上，这个原身总要产生这样不由自主的反应。

        她低下头暗自叹息了一声，为了原身姑娘那未曾出口就湮灭了的相思，也为了身不由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要问她自己对江大哥是什么感情，她自己也有点说不清了：要说毫无感情，那肯定是假的。毕竟原主的记忆在这里，两人相处的那些时光也是美好的。每次见到他，连她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亲切之感。要说有感情，那也不尽然。毕竟此朱小满非彼朱小满，记忆虽美好，但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既像个外人一样冷眼旁观，但又无法做到像外人一样置身事外。

        她只能先把注意力拉回现实中来：“江大哥，你说的那个情报店的信息靠谱么？”

        江云湛剑眉拧起：“我们也试过从情报店问询过关于此事的消息，却并无收获。”

        朱小满胸有成竹的一笑：“那是你们问的方法不对。你们是否直接问了是谁攻击了修道者？或是近日城内可有可疑的人？\"

        江云湛沉吟：“差不多。难道……？”

        “上次沈师兄说曾在青鸾桥附近探寻到腥气，介山师兄也在海中探得过妖气，可见这怪是与水有关的。”小满按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这东极城中水道可与大海相连？”

        江云湛摇头：“虽然城内抚剑河是通向雾海的，但为防水妖，皆用精钢制成严密栅栏闸住了所有出海口，上镌有符文，凡有触动，必会为人所知。”

        小满追问道：“那，地下水道呢？井？暗河？”江云湛皱眉：“这倒不曾仔细勘察过。”他脸色一肃：“难道那怪是从此处侵入城内？”

        小满思索着：“现在亡羊补牢恐怕为时已晚，但至少能弄清楚它的一部分行动路线。对了还有，那怪能随时现身攻击，必不是从城外来的，它肯定隐藏在城内！”

        “腥气，腥气……”小满缓缓地念叨着，脑子里飞快的寻思：“普通人闻不到，可是这城里除了人类修道者，还有众多妖修，他们也会闻不到？除非……”她想到一种可能，骤然抬起头，迎面碰上江云湛鼓励的目光：“说下去。”

        “除非是大家闻到了腥气但是会视若无睹的地方……”

        江云湛与她会心一笑：“鱼市。”

        小满放下筷子就站起来：“江大哥，我们快去那个情报店看看吧。”

        江云湛笑道“莫急，那里过午才会开门，现在还早着。”他站起身，微笑地用指尖替她拭去嘴角的芝麻屑：“刚还夸小满成熟了，现在看来你还是那个小孩儿心性，做什么都急急火火的。”

        小满毫不意外地闹了个大红脸。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漫步而行，小满挑了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准备带给师兄师姐们。反正那些修行用得上的东西这里要么太贵，要么没有，不如带点玩物或土产算了。江云湛好脾气地替她提了大包小包，时不时地还帮她挑选参谋，倒是颇为合格的陪逛人选。小满挠头：就是给师父的礼物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厮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嗯？她瞄到了路边一家挂着制陶馆牌子的店。

        ……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小满灰心丧气地望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泥胚发呆，明明她在原来世界还玩过几次这东西的……老板却有眼色，过来三两下帮她调整了下造型，道：“小娘子是想做个杯子么？您想要什么纹样，与在下说知，包给您做的妥妥当当的。”小满眼前一亮，道：“纹样简单点就好，对了我要刻字！”她拿起刻刀，本想刻个什么酸诗啊句的，结果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谢”字就放弃了。在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手残星人的本质后，另一个如法炮制，刻了一个字就算大功告成了。

        店家端了两个杯子进去，一会儿功夫便送了两个盒子出来。小满接过，付了钱欢欢喜喜地出店去找江云湛。她塞了一个盒子给他：“江大哥，这是送你的。”

        江云湛讶然笑道：“我也有？”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底部刻了“江”字的茶杯，釉色莹润，犹带余温。

        小满有些忸怩道：“呃，我记得江大哥喜欢喝茶……”其实她也不记得他爱不爱喝茶了，只是看谢韶安经常没事爱煮个茶，她就给自家师父做了个茶杯，顺手为江大哥也做了一个。江云湛目光闪动：“有心了。”

        小满这半天收获颇丰，十分满意。看看天色，时间也差不多了，道：“江大哥，我们该走了。”江云湛却站着未动，他咳了一声，俊脸微红，结结巴巴：“其，其实，我也有东西送给小满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有些不自然道：“这个…其实那年我离开宗门之前就准备送你的，但这些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摊开手掌，是一枚古玉簪子。通体乌黑，只在末端缀了一朵样式简单的白玉兰，垂了几片莹绿的小叶子，衬得这古雅的造型有了几丝可爱的意味。

        小满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真好看！”

        江云湛脸色微红，目光却诚恳：“逛了这半日，你却什么都没为自己挑，想是不爱这些东西。但毕竟你是女孩儿家，有个一件两件的也、也未尝不可……”

        小满暗自心道，可以可以，他原来也并非无意，姑娘你值了。

        她故意撒娇道：“江大哥，帮人家带上嘛。”

        江云湛这个直男大约从未做过这种事，无措了一阵，两手颤颤巍巍的终于替她插在了发间。

        朱小满轻抚着簪子对他嫣然一笑，心里默念：小满姑娘，今日我替你满了一个心愿。此后我会将他当做亲人看待，望你也能遗憾圆满，在他处平安喜乐。

        ——穿过几条街，拐过街角就能看到情报店的门上挂起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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