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身犯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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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心里完全不慌,那肯定是骗人的。
二人方行至半桥,桥那一头便噌的一声,沿路亮出一路火舌,将沉闷的夜色照得通明。祝春山高举老夫人的令牌,在头顶晃了晃。
桥头的守卫一半是赵家一半是陈家的,其中有一人率先认出了他们。
一人语气十分不耐烦:“你们不是才出去,怎么又回来了?进进出出寻开心?”
还不等祝春山解释,另一边穿着红色轻甲的守卫却怒道:“你他妈怎么和我们家小姐说话的?”
两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剑拔弩张。
祝春山小声解释道:“穿绿色的是赵家人,穿红色的是陈家人。”
几人在桥上对峙了许久,山风乍起,铁索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脚下是怒气磅礴的江水,拍打两岸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众人的心上。
岑宁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小桃红,她心里盘算着,若是此时被发现,她有几分把握能掠到对岸去。
若不起风,对方不射箭,若不管祝春山死活,那么她有三分把握。
好在片刻过后,那木门楼终于是摇摇晃晃的放了下来。
长舒一口气的不只是桥上的两人。
在看到岑宁与祝春山一脚踏上对岸的那一刻,方纵游才发现自己将手中的扇子,竟然握得如此之紧。
陈妙音心中疑惑,原以为岑宁是方纵游的妾室,但若是爱妾方纵游怎么会让她孤身犯险,可若只是普通下属,堂堂北平侯又何至于如此担心。
陈妙音柔柔道:“小侯爷若是担心,何不制止岑姑娘。”
“本候为何要阻止她的选择。”方纵游语气毫不在乎,但一字一句道,“不过,你最好替陈家祈祷,她能平安回来。”
这一头,岑宁与祝春山进了山门。
岑宁与陈妙音身量相仿,只是不如陈妙音那么瘦弱。不过此时灯火影绰,倒也无人在意。
有人意欲上前,祝春山便会假咳几声,轻声解释道他的水疫还未痊愈。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祝春山,心中对他留有敬意,便不欲故意为难,二人一路还算顺利地到了侧峰营地。
在岑宁掀开帐子的那一瞬间,阿杵的垂着的眼眸终于亮了起来。
“阿杵,你做得很好。”岑宁走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
祝春山从帐篷的角落里翻出几瓶药,塞到岑宁手中,道:“迷药和护心丹,总归是用得上的。”
陈况的帐篷很醒目,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只。待三人悄声贴近,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帐篷周围居然无人看守,但帐篷之中又分明有人的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岑宁反手握住小桃红,矮身走在最前面。
待她悄悄用刀划开帐篷一处,往里一看,当下大惊,啐了一声,来不及解释立马回头拎着阿杵退到十步开外。
即便如此,还是能隐约听到帐篷中传来的几声靡靡之音。这种时候,陈况居然还有心做这种事情。岑宁忽然有些同情,难怪陈妙音装病,只能去求老夫人。
祝春山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若不是夜色朦胧,定可以看到他耳根已经红透。
不对。
岑宁侧耳一听,这女子的叫声,分明是在呼救!
莫非他囚禁了凉州百姓还不算,还要强占民女?岑宁低声嘱咐二人待在原地,借力飞掠到帐篷上方的一根横木上。
从这个角度上,岑宁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个女子似乎被下了药,虽在推拒但手力软弱。岑宁找好角度,将迷药捏成团直接射入了灯罩之中。
随着一缕青烟,帐中渐渐没了声响。
三人溜了进去,将陈况嘴巴堵上,捆在一旁。祝春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竹筒,放在女人鼻前,不消片刻,女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岑宁原以为她是一个民女,但是她的穿衣打扮十分精致,手指手掌并无老茧。
该不会,他们打断了所谓的闺房之乐吧……
这种想法出现在岑宁脑海中的那一瞬间,她就将小桃红架到了女人的脖子之上。
谁知道这女人刚一醒来,便咬着嘴唇,直直地朝刀上撞,吓得岑宁一哆嗦,连忙把小桃红移开了半寸。
“你不是陈况的妾室?”
那女人终于抬眸看了岑宁一眼,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谁……让我去死……”
“姑娘放心,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救……救我出去……”女人嘴中无意识地呢喃,片刻后眼神闪过一丝清明,“你是北平侯府的人?你们终于看到我留的记号了?!”
话毕,这个女人眼中的清明渐渐晕开,晕成了一个决绝又灿烂的笑容。
祝春山与岑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这到底有几个记号?
女人擦了擦眼泪,一把抓出岑宁的小臂,从地上站起来,带着鼻音急急道:“我知道火药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果然,就如同方纵游先前料到的,赵陈二人一直都有玉石俱焚的准备。
就在她转身之际,她忽然道了一声且慢,她转手接过岑宁手中的小桃红,三步走到昏迷的陈况面前,一刀捅进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无声的一瞬间,陈况的鲜血四散喷溅,染脏了帐顶,染脏了窗幔,却似乎洗净了眼前这个持刀的女人。
陈况一定在无数个夜里,想过他日一朝计成,如何在史书上被记作枭雄,也想过一朝谋败,自己如何义无反顾地战死。谁又能料到,他竟然是这样,衣衫不整地死在了一个寻常夜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上。
岑宁与祝春山皆沉默,岑宁瞧了一眼陈况的尸体,低声感叹了一句,“方纵游这回,可是要对陈妙音食言了。”
女人起身,将小桃红在衣服上擦了擦,干干净净地还给了岑宁,眼神中不见丝毫慌乱。
“我叫尧沉,凉州尧氏长女。”
“尧家有女初长成的那个尧沉?”岑宁有些吃惊,尧氏之女,八岁赋诗,才绝四城,其芳名更是远播至内京。
那个传闻中才情绝艳的商贾之女,和眼前这个浑身血污的女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祝春山去叫醒百姓,岑宁等三人沿小路疾行,一路上她便从尧沉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一朝水患,她被赵何方强娶作妾,求死不能,被当作宠物圈养。今日,她竟然又被当作一件物品一般,转手送到了陈况床上。
看过了人情冷暖,生死别离。这个才女的眼中早无那些温雅柔情,什么狗屁琴棋书画,不如手中一把杀猪刀有用。
火药分布在山中各地,尧沉凭借着记忆带着岑宁与阿杵辗转于石径小路,此时东方既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待最后一处引线被水浇透后,三人溜回营地,此时祝春山带领百姓沿着一处山谷罅隙,用临时的杂物、帐篷、石料搭建起了十分简易的屏障。
这道屏障虽然粗陋但只需撑到大军攻进来,贼军首尾难顾,必定不会有多余精力去搬开石块。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应该是陈况的尸体被发现了。岑宁眼神示意,阿杵取来火把,点燃了一旁的木料。
木料被油浇透,火障阻断了来人。
此时山下也隐隐传来躁动,似乎是为了验证岑宁的猜想,一只漆黑的长羽枭直冲上天际,军队进山了。
赵何方气急败坏冲了过来,一脚将一块燃着火星的木炭踢开,他带着怒气狞笑道:“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们。”说罢,他赤手捡起那块木炭,朝侧方引线处扔去。
但意料之中的火星却没有燃起,他打眼一瞧,火药竟然被全部淋湿!赵何方怒急攻心,反手抽刀瞬间将身旁的亲信的手臂斩飞,怒目圆睁道:“你敢背叛我?”
那断了一臂的亲信,惨叫一声紧捂住伤口,顶着唰白的一张扭曲的脸,颤声道:“我……我自幼长于赵府,不是不是我……啊……”
赵何方猛然四顾,旁人见状纷纷后退三尺,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倒霉蛋。
此间,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冷哼,尧沉抬眸道:“就凭你的脑子,还妄想当什么枭雄,赵何方你这辈子就只能是个笑话。”
赵何方怒极,命令道:“都给我掘土灭火,妈的,老子今天……”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远处高声来报,“报!大人,有大军聚于对岸,他们要攻进来了!”
待赵何方等人走远,岑宁终于放下了半颗吊着的心,她本想自己孤身前去查看,但阿杵和尧沉执意要一起,祝春山心系百姓安危,便留在此地照应。
还未至山崖,远远便听到混乱的呐喊与兵器相接之声。昨夜还是孤零零的铁索桥,如今在它左右两侧已经延伸出了许多条并列的绳索。
绳索之上仍有陆续攀爬过来的士兵,岑宁抽出小桃红,随手杀了两个撞上来的小卒。
刚走到高处,她便遥遥看到对岸,在铁骑簇拥中,方纵游依然冷着那张脸,一身黑色玄衣迎风张扬。
二人对视片刻,只见方纵游忽然点地而起,在铁索上借力几处飞掠而来,下一秒便落在了岑宁跟前。
还未等岑宁说话,只听见右侧一声大喊,一名浑身是血的赵家贼人直冲过来,岑宁下意识避开,却没想到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岑宁,而是一旁的阿杵。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阿杵被撞飞,一脚踏空摔下悬崖!岑宁来不及多想,踢起脚边粗绳一头甩给方纵游,自己拎着另一头也纵身跳了下去。
方纵游手中的绳子陡然一沉,接着又更沉了一些,他手指收紧,脸色凝重。僵持了片刻,粗绳另一端的力量忽然一松,他的心脏竟随着着一股散去的力量停顿了半拍。
片刻过后,却见岑宁慢慢从悬崖边探出脑袋,一步一步地拽着阿杵爬了上来。
阿九伸手将岑宁与阿杵拉了上来,岑宁一抬头,脱口而出,“小心!”
赵何方被几人围困在高处,岑宁见他手中长弓拉紧,箭尖直指方纵游。在众人惊呼声中,尧沉姑娘从另一侧高石之上,纵身飞扑,紧紧拉着赵何方,一起摔下了那万丈深渊。
而那只箭,终究是射出去了,却没有落在方纵游身上。
陈妙音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横身挡住了这支利箭,这一次她终于倒在了方纵游怀中,此时叛军已无首领许多人已经就地扔械投降。
陈妙音的嘴角挂着血,斜靠在方纵游肩上,低声哽咽道:“小侯爷,这只箭,可否抵消那日宴会上的那杯酒?”
方纵游凝着眉未做回答,沉声下令道:“阿七领兵处理残部,其余人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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