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愿月得雨兼旬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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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风致背手踏着稍有些沉重的步子离去,凄清的背影防似与这世间隔着一道无人能靠近的鸿沟,往事在成王妃脑海中一一闪过。
初次见他那年,她还是个刚到及笄之龄的闺阁幼女,但他的名讳却如雷贯耳多年,心中早已倾慕不已。
在他得胜归朝之日,偷偷跟丫鬟换了男装从府中溜出来,看到鲜花驽马意气风发的他,如天神一般闪耀。
那时,她看痴了,躲在人群之中,等他到跨马来到身边之时,连躲开都忘记了,也不知怎么就惊了他的马,他一个俊逸的翻身,从马上越下,拦腰将她救下,虽然他当时目色冰寒如箭,可是她却就此沉沦了。
她自小便知自己有婚约在身,成王她也是偷偷看过一眼,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虽粗俗些,长相却硬朗刚毅,到也顺眼。
但自从那日一见后,一向乖巧听话的她开始哭闹绝食自杀,方法用遍。娘亲爹爹疼惜自己,便许了她七日,若七日她能求的她心中那人要了她,便随了她的意,若不能,便不准再胡闹。
那七日她每天都能看到他在府门进进出出,却再也不曾跟她说过一个字,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倒是那个传言被天子纵容的无法无天的傅家滴小姐,托腮蹲在地上仰头看了她片刻,说了一句。
“漂亮姐姐,你跪多久都没用的,哥哥他是不可能娶你的,早些回去吧。”
当时的她怎可能看不出,她跪在这里定是徒劳,可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如若不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长达一生的念念不忘,如今也仅换得他一句对不住。
秋露白霜,红叶初阳。紧闭了许久朱红木门吱呀一声闷哼被推开。
一身素净的衣衫,一张不施粉黛清汤素水的面,一头乌黑柔顺未结髻的发,如这秋日一般触目生寒。
“你不带些什么吗?”
成王妃是空着手出来的,她以手遮住眼帘朝着疑似落霞的晨阳看了又看。
静慈庵虽然名声在外,但也是凄苦,听闻里面的师太种了一庵的断肠花,想必也是有满腔的怨吧,否则怎么看得破这滚滚红尘,怎么舍得下这路离人间。
“将军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成王妃漫步朝外走,傅风致突觉心头被什么堵的难过。怔愣片刻,使了一个眼神,便有人冲进了物华园,她自己反而默默跟着成王妃出去。
府门前早有人备好了马车,成王妃突然驻足,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府邸,心中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多少次想要逃离这里,真要离开了,反而有些许不舍,毕竟这些年,他跟成王虽然没有感情,但成王从不曾苛责过她。
“走吧。”
傅风致昂首跨过门槛,翻身上了马,成王妃嘴角扬起苦笑。
这句冷冷的语调,亦如那日在傅府门前,他说的那句,“回去吧”,绝情如他,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吧。
落霞山在晋州之南的边界,一早出发,到达时也到了黄昏。
远处传来的钟声悠扬沉静,不愧是佛门圣地,徒步走上一圈,便将心中九转千回的思绪洗涤干净。
火红的落日,万丈霞光笼罩,金碧辉煌的佛像低下,成王妃虔诚的跪着。
傅风致是看着那一缕一缕发丝落地的,那一刻,她恨不得抛开一切也来这么一会。
但她又无比清楚,那人,她放不下,丢不开,也舍不得。
佛堂里的念经声还在耳旁回荡,抬起眼眸,红艳似火的落霞尽头,是一片开到荼蘼的海棠花,临近凋零的花瓣经微风一吹,飘扬落地,有些许凄凉,但无疑是美的。
“施主可是有解不开的心事?”
或许是思虑繁重,她竟然没有发觉已经有人靠近。回身看到一慈爱的耄耋老人,舒心而笑,关切的望着她。
傅风致愣了一下,双手合十朝那师太拜了拜。
“师太,都说佛祖慈悲,落了发是否真能在尘世中得到解脱。”
那师太脸上的笑加深,面上如秋日菊花般的皱纹凸起,看上去却慈睦亲和。这让她想起了多年前辞世的祖母,也是这般纵容着她胡闹。
“贫尼在尘世有个小孙女,几年前她也曾这样问过贫尼,施主可想知道贫尼是如何回答她的?”
傅风致又拜上一拜,态度十分恭敬,她心里明白,这师太是有心想要为她解惑的。
“师太请讲。”
那老师太将手拂过海棠泛黄的枝叶,脸上始终挂着慈爱的笑,似乎回想着些什么,许久之后方回答傅风致。
“三千烦恼丝,解脱之法不过是不执着。”
听完那老师太的话,傅风致默然而怔,片刻之后从她那张清寒的面上露出一抹淡笑。
“执着二字,真是道尽了人世沧桑。”
老师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起步离去,似是走了十几步,突然又停住回身过来。
“我那小孙女最喜欢,帮贫尼照料这一院子的海棠,施主来自临都,说不定还认识她。”
傅风致愕然望了过去,临都的名门闺秀都是足不出户的,少有人尽皆知的。
这师太如此自信说自己有可能认识,那她这位孙女定将不是平常之人。
“不知师太的孙女是那家小姐?”
那师太依旧笑得慈眉善目,连嘴角凸起的纹路都带着一份暖意,到让傅风致否定了先前的猜测,看来这着世上也是有人能将红尘看破的。
“贫尼落发之前的夫家姓慕。”
傅风致惊愣之余那师太已经离开了,因为一向对那人以外的任何事上心,她竟然不知堂堂右相府的老夫人,早已经在这静慈庵落了发。
更让他吃惊的是,那流星淡月的女子,也曾如她一般,如此渴望解脱。
此时此刻,她倒是为那人担忧起来,一个势在必得,一个玉石俱焚,这样难免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时至中秋月圆,天稍稍有些发暗,已经燃起了璀璨的灯火,西子湖畔是环绕着临都城的中心流动,每到这一天,便有精美的画舫滑行其中,坐在上面可将临都城的夜景看遍。
画舫的悬窗都是敞开的,偶有些以轻纱做帘,加上画舫内灯光昏暗。外人只能窥见里面有几个模糊晃动的影子,难以分辨出是谁,但却又不会影响里面的人看岸上的风景。
流动的湖水携带着一股自然的清香绕过鼻息,画舫窗棂上,一只白皙的手突然将轻纱掀起一角。
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传来嬉笑之声,似是被着笑声所染,她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转头过来,看到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文案下,那个认真查看,拧眉思索的人,禁不住也皱了皱眉。
“天下举子,苦读十载,挤破脑袋想要位高权重,却不知位高权重之人,在中秋之夜,都不得闲。辜负了折麽好的景,这么好的月。”
赫连鸣谦知道锦月在打趣他,便将视线从文案中移开,本来手头的事让他无法脱身,但又不想错过这中秋与她相伴,便只能在这画舫上办公。
“这景也就算了,只是这月有些可惜。”
赫连鸣谦这一句话,让锦月垂头脸颊通红。
赫连鸣谦侧头笑着看她,有时候这人大胆随性,有时候也因他一句调戏的话害羞,真不知道那一面才是她的本性。
“若是觉得乏味,不如下船走走,等我处理的差不多了,便去寻你。”
锦月看了一眼,她桌案上的文案,心中估摸着,若真等他处理,怕是大半夜都要过去了。
再说她又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没有他,她逛的也是索然无味。
“鸣谦,你可信我?”
赫连鸣谦不解锦月是什么意思,拧眉看着她,信与不信似乎现在问来都有些不合时宜,而且也意义不大。
“怎么突然问这个?”
锦月莞尔轻笑,移步到他身边,拔下头上的簪子在墨中搅动了几下,又将他手中的文案拿了过来。
仅仅看了一眼,便提笔在上面一气呵成写下一行小字,然后递给了赫连鸣谦。
“你~”
赫连鸣谦惊愣片刻,将文案重新捧在手心,锦月方才所写的哪行小字竟然跟他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怕是他本人都难看出差别来。
更让他惊愕的是,方才他一直思索不出解决方案的问题,她不过看上一眼,便可有如此巧妙的方法。
“若你觉得这样解决不妥,蘸这瓶药水便可抹去。”
锦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放在赫连鸣谦面前,赫连鸣谦目瞪口呆的看着锦月。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擅于处理朝廷琐事的人,那一直阻隔在两人之间凤凰临世之言,在脑海一闪而过,这让他内心腾盛出一股恐惧。
“愣什么,两个人处理会快一些,这样你就可以陪我赏灯了。”
锦月看出了赫连鸣谦眼中的疑虑跟担忧,却故意忽视。
她能在一目十行之余,快捷思考的本领,还是在初期接收听风楼时练就的。
那些时日她可是被叶阑抱来一捆一捆的案宗搅的头痛,后来她编写了一部专门供下面人参考的书籍,便不用事事都需她决断方可处理了。
锦月一边快速处理桌案上的文案,一边递给赫连鸣谦审阅一遍,如觉得锦月处理的不妥,便用那瓶药水消去重写。
本需要大半夜处理好的事情,不过一个时辰便全部弄好,时间富裕出来,两人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下了船。
这在临都的中秋之夜最为热闹的便是鹊桥边的一株姻缘树,树下有一挂摊卖着攀绳福袋跟福纸。
这临都的痴男怨女若是有了心上人,便会在树下求一个福袋福纸,写上自己的心事,挂在那姻缘树上,祈求月老可以看到,随了自己的意。
中秋这晚的福袋是撒了荧光粉的,远远望去一树的灯山火海,美丽异常。
赫连鸣谦跟锦月走近之时,看到难得出门的少女在树下捧着福袋诚心的叩拜后,方将福袋寻一个满意的地方挂起来。
看着她们在微光下期待喜悦的面容,锦月眸光微微闪了闪,用眼角偷偷看了赫连鸣谦一眼,突然想到曾经在万福寺求的那支花雾签文。
“岁月之下,阡陌之上,一半是影,一半是光。”
她素来万事了然于心,却一直解不出这句签文究竟指的是什么。也曾着祖母看过,祖母总说万事随缘,但解不出着签文,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不如我们也写一个?”
赫连鸣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锦月从思绪中回神,微微抿嘴笑了笑,便被赫连鸣谦扯撤了过去。
那卖福袋福纸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善的模样倒真有些像那庙里供奉的月老。
看到摊前来买福袋福纸的两个人惊了一下,等到赫连鸣谦掏出碎银子给他,都忘记了去接。
“老人家。”
赫连鸣谦轻声唤了一句,那老人如梦初醒,方低头取了连个福袋递给赫连鸣谦,等到两个人移到姻缘树另一边看不到时,那买福袋的老人揉了揉眼睛。
要不是手中的银子,他只真以为方才是幻觉,不然怎么会看到这如天神一般的两个人。
姻缘树下四周是没有灯的,只有福袋散着的萤火光,身边的人都不曾看清他们真实的面容,再加上身边的人都专心于自己所求之事,倒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你写了什么?”
锦月看着赫连鸣谦笑了笑,迅速将那福纸塞到福袋中,俏皮的对他眨了眨眼。
“心之所愿,怎可道出,道出就不灵了。”
锦月小心翼翼的将福袋系在姻缘树上,诚心的拜了拜,赫连鸣谦看她虔诚的模样,萦绕在心间那丝忧虑也一冲而散。
将自己的福袋系在了她那福袋上,系好后又觉得不满意,便又打了几个死结。
“这是做什么?”
看着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福袋,锦月笑着问道。
你不觉得这福袋上的红绳便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吗?系的紧一些,月老想拆都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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