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雏婚

陆酥在六扇门起早贪黑熬了一年，从挎翎刀的六品无名捕快升成五品铜翎刀捕快。

        她和带自己的师父老短也越来越合拍。

        老短这个人，世故圆滑，却不把心眼用在百姓身上，处理百姓纠纷时一针见血。

        他在官场上吃得开，永和门的百姓也对他赞不绝口，是个厉害角色。

        过去的一年，陆酥一到休沐日，必会被老短媳妇何翠花叫到何府吃饭，她家大佬陆东楼急了，见自己妹子比登天还难，厚着脸皮拖家带口地也到何府蹭饭。

        何翠花是个热情好客的，来者不拒，多少人的饭都按照个人喜好口味安排地妥帖极了，听到一句夸赞，脸上就乐开了花。

        还经常给陆酥的小侄子阿狸做肚兜、驱蚊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儿。

        老短看着每回家里挤满了热热闹闹一桌人，大多数还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心疼自己在六扇门领的那些俸禄，都被他这败家媳妇儿何翠花买菜买光了。

        去岁过年节时，陆东楼命家仆抬了十挑子牲畜果品到何府，野猪野鸭肚子里都藏着白花花的银子，还有蔬菜瓜果下面也是，这可把收年礼的老短乐坏了。

        结果他家媳妇何翠花第二日，就把那些钱全退回了陆家。

        老短嘬着旱烟在正房院子里指着桑树骂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闻不得铜臭味儿！可我是下三滥啊，我就喜欢这股味道……”

        还没骂完，就从窗口处飞出来一只绣鞋，绣鞋里绑着个秤砣，重重砸在老短额角上。

        老短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血汗，“扑通”一声给正房花窗后站着的何翠花跪下了。

        他捡起地上的绣鞋双手捧着，陪着笑脸道：“花花，你怎么就午睡起来活动筋骨了？为夫今日真是走了大运，花花你的鞋子前脚刚丢，为夫后脚就给你找着了。”

        “那你这眼皮子浅的老棺材还不赶紧进来给我穿鞋。”何翠花斜了满脸谄媚的老短一眼。

        老短赶紧努力上扬嘴角，保持何翠花最喜欢的微笑弧度，一路小跑进正房内，“花花，当心凉着脚，为夫再给你打盆热水来，咱们做个芬芳药浴。”

        何翠花在里间柜子里寻到了药箱，帮老短处理了下头上的伤口，一脸心疼道：“端端，你完全可以躲开我的鞋子的，幸亏我今日发了善心，绑的秤砣不重，要不你这脑袋就得开瓢了哟。”

        老短笑嘻嘻道：“花花，你要对我有气必须得发泄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坏身子的。再说了，打在我展端身上，痛在花花你心上不是？”

        何翠花抱着老短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我当年没挑错人，你啊，忠厚老实，唯一一点不好的是，太爱钱。我母家是清州望族，当年带着十里红妆嫁你，我带来的那些嫁妆，够咱家花三辈子了。你这么着急赚钱养家干嘛？”

        老短搂过她的肩膀，揪住她鬓间的一根白发，“我替你把这白头发拔了，咱家四个闺女，不都得给她们置办一份丰厚嫁妆，不能厚此薄彼。你的钱是你的钱，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怎能让你用嫁妆贴补我？”

        他用胡子刺了刺她的面颊，“花花，你的钱自己留着买花戴吧。为夫再努力个几年，到时候从六扇门退下来，带你四处游山玩水，咱们不管玉京这摊子烂事了。”

        忽然，听到窗外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何翠花对外高声道：“一万、二饼、三条、四筒，谁教你们听墙角的坏毛病的，都滚回自己院子去，把阿娘教你们的何家拳练上几遍，别到时候一个个嫁了人，受了夫郎的欺负，哭哭啼啼跑回家里来让阿爹阿娘给你们做主。”

        一万、二饼、三条、四筒对屋内的老短、何翠花行了一礼，各自散去了。

        这日，陆酥与何家四位小姐打完马球回城，路过东街时，她们停在了一个卖臭豆腐的小摊子前，用竹签插着炸得酥香四溢的臭豆腐，蘸着酱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万对着二饼哈了口气，二饼皱着眉头笑骂道：“味道可真冲，等会儿还要去茶楼每人喝碗薄荷水，回去才不会被阿娘发现咱们又吃外面的东西。”

        陆酥正用绢帕低头擦着裙摆上沾上的酱料。

        “怎么？何师母嫌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吃不得吗？”

        三条又向摊主要了块臭豆腐，蘸酱咬了一口。

        “阿娘说，老百姓的手最干净，不沾血污，不沾金银的，比玉京这些勋贵豪族人家的手干净多了。阿娘不嫌弃外面的吃食粗鄙，只是我们不想伤阿娘的心，她对自己的厨艺那么自信，要是知道我们不吃家里的饭，吃外面的小吃，她又得抓破脑袋研究食谱，想要抓住我们的胃。”

        四筒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近目镜，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陆酥，“酥酥，你看！那新娘子身量那么小，尤其是那对三寸金莲，看得人心里发慌。”

        陆酥顺着四筒指的方向，只见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一身喜服，头上戴着红花，骑坐在一头毛驴上，她悬在毛驴腿肚下的那对三寸金莲，裹得很完美，纤纤细足，脚面如弯弓，想是下地走几步，定是弱柳扶风之态。

        毛驴旁，吹打送嫁的人在笑，摇着喜扇的送喜娘在笑，抱着绑了一朵大红花的公鸡的男人在笑，只有毛驴上的新娘子，哭哭啼啼，哀哀怨怨，仿佛今日不是她的大喜日子。

        炸臭豆腐的摊主道：“那边的新娘子叫金莲，今年十二，本来是被家里的赌鬼老爹卖给一八十好几的举人老爷做妾的，还没嫁过去，那举人老爷就老掉了。他爹不甘心，又托着一个黑心的媒婆，给她说了桩冲喜的亲事。金莲也算命苦的，昨夜那地主家的小少年就死了，今日接金莲过去和公鸡拜堂，看来这姑娘是要守一辈子的寡了。”

        陆酥与何家四姐妹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脚，又看了看驴背上新娘子金莲的小脚，一时无话，只有悲意涌上心间。

        同样是姑娘家，这金莲的命运如此坎坷凄苦。

        何家四姐妹从钱袋里倒了些银两出来，合计着搅黄新娘子金莲的婚事，拿银两从地主家赎回她来。

        陆酥也凑了一份，五人正要跟着送亲的队伍向前时，不夜坊秦淮十里的那些歌伎、舞伎娘子拦住了送亲的队伍。

        “金莲是我们不夜坊的姑娘，我们不能看着他爹把她推进火坑里。”

        “这小姑娘是我们姐妹凑钱养大的，和她那赌鬼老爹没有半点关系，她的这桩婚事我们不答应。”

        ……

        一位娘子上前拉住了金莲骑着的毛驴，那些吹打送嫁的汉子上前来驱赶她们，她们撸起袖子，拔下头上的珠花，去戳那些汉子的手臂。

        顿时，街市上乱做一团，有看热闹的，有拉偏架的，有骂那送喜娘不厚道的，这样的婚事都让人家小姑娘掺和……

        陆酥与何家四位小姐也撸起袖子，操着马球棍，加入了拉偏架的人群。

        一位素衣郎君从旁边的茶楼上飞身而下，把驴背上裹着小脚的新娘子金莲背了下来。

        陆酥对他喊了声“阿鹤”，阿鹤将手中折扇丢给陆酥，“你帮我拿着，我背这小姑娘去渡口，让她坐船离开玉京。”

        何家四位小姐与陆酥一路护送阿鹤，在渡口早有一艘小船等在那里。

        阿鹤背上的金莲早就止了哭声，她下地后起初还站不稳，陆酥扶了一把。

        阿鹤脱下身上的外衫，大家把身上值钱的东西，还有所有的银票锞子，都包了起来，双手递给金莲。

        阿鹤接过陆酥手里替他捏着的折扇，用扇端轻轻敲了敲金莲的小脑袋。

        “小莲花，我和船家说好了，先把你送到最近的登州，下船会有人接你，他会带你去南部的清州，那里有人会安顿你的生活，你不要怕，一切都安排好了。”

        金莲抿着唇，想要给阿鹤、陆酥他们一人磕一个响头，将要跪下时，陆酥扶起了她，何家姐妹们拥着金莲上了船，各自嘱咐了船家几句。

        陆酥和阿鹤并肩站在渡口，看着江河上远去的船只，还有船头不停向他们挥手道别的金莲。

        陆酥有些怅惘，“她还是个小娇娇，天地这么大，没人为她遮风挡雨，自己一个人活，太辛苦了！”

        阿鹤的眼睛有些湿润，“陆娘子，你也是个小娇娇啊，死了夫郎，一个人讨生活，不苦吗？”

        陆酥：“不苦，我有家人朋友，那么多人为我提灯撑伞。我那夫郎，很没良心，骗了我那么多年，一次次弃我而去。”

        她抬眼注视着阿鹤的侧脸，他此刻有些局促不安，她继续道：“我不守着他了，去他妈的贞洁烈女，老娘我要‘左拥右抱’。”

        陆酥对着辽阔的江面喊道：“去他妈的……贞洁烈女……”

        阿鹤的面色惨白，他对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那陆娘子可不可以先考虑考虑我，陆娘子想要的，鹤都能满足。”

        “啪”！

        阿鹤脸上出现一道红红的巴掌印，陆酥抬膝，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登徒子！”，拂袖而去。

        “啪”！

        阿鹤脸上又出现一道红红的巴掌印，一万抬膝，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下流胚子！”，拂袖而去。

        “啪”！

        阿鹤脸上出现第三道红红的巴掌印，二筒抬膝，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腌臜货色！”，拂袖而去。

        “啪”！

        阿鹤脸上出现第四道红红的巴掌印，三条抬膝，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无耻之徒！”，拂袖而去。

        “啪”！

        阿鹤终于挨完了最后一道巴掌，四筒抬膝，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淫/荡/浪子！”，拂袖而去。

        阿鹤……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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