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纪珑华环顾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便反手把门关上，又去将几扇窗户都合得严严实实。

        皇帝见她这样有些好笑，也配合地挥手，让躲在暗处的影卫去把外面清清场。

        纪珑华做完这一切，郑重地在皇帝面前提起裙子跪下。

        皇帝一愣，随即正色，漫不经心地态度收了起来。

        “陛下，我并不是您的大公主。”下定了决心坦白，纪珑华开口时反倒十分轻松。

        皇帝一愣，亲闺女忽然跪倒自己面前说不是自己女儿，饶是帝王也有些猝不及防。

        “我本是异世亡人……”纪珑华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因着皇帝身上那属于父亲的熟悉感，她讲述时格外真诚和详细。

        说完，她目光诚恳地看着皇帝，因为讲得太久，她的姿势已经从长跪默默变成了跪坐，小手交叠放在腿上，显得万分乖巧。

        皇帝被准确的戳中了萌点，从沉思中回神，上前把人拉起来，牵着到茶桌前坐了，还顺手给推了盘点心过来。

        纪珑华眨眨眼，虽然奇怪皇帝反应怎么这么平静，还是从善如流，摸一块松子酥小口啃食。

        皇帝心里一松，轻笑出声：怎么会不是自己女儿呢？这盘子里七八种点心，单就拿了从小就喜欢的松子酥，外人哪能做到？

        见纪珑华困惑看着自己，皇帝问：“喜欢松子吗？”

        纪珑华捏着点心摇头。

        皇帝笑意更深：“我女儿也不喜欢，但做成松子酥就很喜欢。”

        纪珑华杏眼溜圆，看看皇帝又看看点心盘子，

        刚刚我应该只是从里面拿了最顺眼的一个吧……她不确定地想。自己其实也不喜欢吃松子来着，不过这个点心里的松子就不让人讨厌。

        晃晃脑袋，纪珑华认真地对皇帝说：“我应该真的不是您女儿，我自记事起的记忆都很完整，而且，也不认识这里的人。”

        “下午不是还认出了朕吗？”皇帝含笑，还认出了最喜欢的点心。

        “可那是因为，您跟我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皇帝起身，去内室拿了张未完工的画像回来:“这是你母后的画像。”

        纪珑华：！！

        是妈妈！

        皇帝满意地看着纪珑华变了脸色：“还坚持不是朕的女儿吗？”

        “人有相似……”纪珑华艰难地开口，眼睛却盯在画上一动不动。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蓦地涌上一股心疼。

        “华儿刚刚说，是在马背上忽然失忆是吗，”皇帝轻声说：“八年前，华儿也曾失忆过一回，只是那时，没有这般彻底。”

        纪珑华惊愕抬头，也是骑着马就‘失忆’了吗，那你们怎么还敢让她骑马？！

        皇帝看出她的想法，忍笑：“是正吃着饭，忽然就呆住了，然后就哭闹说去了仙界。”

        之后，他们就发现小公主丢失了两年的记忆，却莫名多了许多异界的记忆。

        那些记忆详细而真实，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能够幻想出来的。而且后来小珑华还默写出了一本心法口诀，被弘光寺的主持看到之后立地顿悟，由佛转道。

        纪珑华当场震惊，主持哎，不应该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吗，还能转修道教的？

        “所以，朕以为，这次华儿也不过是另一场奇缘罢了，虽说失去大半记忆，但总归没有忘记父皇和母后不是吗？”皇帝总结道，这也是他刚刚越听越淡定的原因，一回生，二回熟。

        纪珑华呆呆坐在椅子上，疯狂怀疑人生，还可以这样的吗？

        皇帝在一旁补刀：“华儿刚刚说自己是瑯郡人，咱大梁皇室祖地便在瑯郡，只是因战乱南下，太-祖，你太爷爷，起兵取代前朝之后挥师北上，如今早已收回北地，咱家皇陵就在瑯郡。”

        纪珑华心乱如麻，她下定决心来坦白时想过被当做妖怪，被认作疯子，被关小黑屋写现代知识，但却没有想到，最后怀疑人生的是她自己。

        张了张口，纪珑华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仰头直愣愣看着那两年来朝思暮想的父亲的脸，泪水又在眼眶中积蓄。

        皇帝微笑，张开双臂。

        纪珑华小动物一般扑过去，抱住就不撒手。

        皇帝拍拍她的背安慰：“父皇不会认错女儿的，相信朕，嗯？”

        “要是华儿不放心，爹爹刚好有事要去咱大梁最厉害的道观，那里的观主号称大梁最接近沟通天地境界的人，到时候，华儿与他聊聊？”

        纪珑华胡乱点头，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本就是她真正诞生的世界。

        第二日清……第二日上午

        纪珑华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钻出来，偏硬的绣枕已经被扒拉到了床边，随着纪珑华的动作噗通一声掉在脚踏上，打了个滚落在地上。

        “殿下，您醒啦。”穗桃在外室听到声音，一溜小跑进来。

        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日上三竿，纪珑华有些心虚，故作平静地说：“昨儿有些劳累，今日起晚了些。”

        公主是不会睡懒觉的，一定是昨天累着了！

        “殿下，这才巳时一刻，哪里晚了。”穗桃惊讶地说，心里念叨：殿下果然是认床了，在宫里时明明睡眠可好了，自从来了猎场，就一天比一天醒的早。

        纪珑华呆了一瞬，啊？你们古人不是都起好早的吗？

        “不过殿下今天起的刚刚好，马上我们就要出发啦。”

        被穗桃业务熟练地梳洗打扮一番，纪珑华连人带早餐被打包塞上了马车。

        咬着柔软多汁的茄丁肉包子，纪珑华打量起了马车里的装璜。

        果然不论哪个时代，只要想享受，人类的智慧就是无线的。马车从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显得相当宽敞，桌椅书格配置齐全，还留有空间能让人小范围的活动筋骨，看得出是精心设计的。

        不过，与行宫雕梁画栋、鎏金镶玉的风格不同，马车用心的方向显然是奔着舒适实用去的，一如御厨呈上的早膳，就算宫廷饮食惯例的小巧精致掩饰了其粗犷豪放的外在，但本质上仍旧是一顿肉包搭配咸鸭蛋加粳米莲子粥的朴实早餐。

        虽然肉包子皮软馅多、汁水浸透了包子的内皮、连白乎乎的外皮上都透出一模汁水的颜色。

        虽然咸鸭蛋青绿圆润，剥开的地方贴近蛋黄，薄薄的一层蛋清包裹着红得像辣椒油一样的蛋黄，看一眼就能想象到戳开之后爆油流沙的模样。

        虽然米粥上面覆着一层油膜，粳米在文火长时间的熬煮下一颗颗绽开，圆滚滚的莲子在里头增加一丝清苦，却恰巧中和肉包与鸭蛋的油腻。

        一如如今的大梁，从南地偏安北地战乱中挣扎出来的百姓经过几十年休整，终于绽放出生命的活力，而掌权阶层又仍未褪去从黎民中走来的朴实，看里子重于面子，看实用终于花团锦簇。

        于是整个国家外表看是战火初歇、萧条肃杀，实则内里生机勃勃，只待春风起便将余孽燃尽，绽出个满园春色。

        纪珑华心情颇好地把最后一口粥咽下，便觉得马车慢慢行驶起来。

        穗桃赶着时间把最后一包行礼塞上后面的货车，几步小跑赶上来，轻轻一跃就爬上了马车，探进头来对纪珑华露了个大大的笑脸。

        纪珑华笑了，连连招手让她进来。

        穗桃钻进马车，嘀嘀咕咕：“马上就要回京了，行程好赶呀。”

        纪珑华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带起笑来。

        自昨晚发现有可能父亲又回到身边之后，她的安全感强到不可思议。像以往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她是绝不可能在目的不明的情况下被人带上马车的。

        “本来说要在这边玩一旬呢，前几天突然就改了计划，好奇怪啊。”穗桃还在碎碎念，“不过，听说今天先绕道去重云观，明日才正式回京，不知道重云观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纪珑华在刚刚就盯着琢磨了半天的茶桌侧壁轻敲，果然一个装着各色茶点的小抽屉就弹了出来，她眉眼一弯，挑一个粉嘟嘟缀着桃花的塞进嘴里，又拿个蜜黄色的去投喂穗桃：“道观里，有会算命的老道士吧。”

        穗桃历来是不跟她客气的，叼着点心口齿不清地说：“老道士有什么好玩的，还得是庙会时人来人往的才有意思，就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遇上。”

        车轮滚滚，很快就抵达了重云观。

        比纪珑华所在的御驾先到一步的是晏云青和携玉阁弟子。

        赶在龙卫抵达之前，晏云青带人从重云阁撤出，留下数个丢在暗处的血衣阁杀手尸体。

        出了重云观，晏云青发现外面已经有不少龙卫布控。

        他身法飘逸，像一缕清风从树梢划过，一片比其他树叶都着急入秋的枯黄叶片轻颤，最终却并未掉落。

        树下，被派来巡查的小道士对此一无所觉。

        行至山门处，晏云青扫过恢宏的御驾，圣驾径直上山并未停歇，其后一架稍小一号的马车却缓缓离开队伍，在侍卫的簇拥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好奇地跑下来张望，正是昨日在围场见过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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