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达成的爱意（五）

不愿做笼中鸟，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被困在这枷锁之上逃脱不得。

        生前遭受足够的苦难，死后一定会通往极乐吗？

        极乐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教主知道。

        因其特别如神邸般的容颜，和那仿佛能容纳一切不堪的悲悯神情。

        他们都相信，只有教主能带他们通往极乐，离开这苦痛的人间。

        但现在，圣女被束缚在那一方天地之中，这是正确的吗？

        他们对童磨产生了一点疑问。

        人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但是很可惜，童磨影响还是很深的。

        他们依旧向往极乐，只是，有些不一样了。

        在此基础上，圣女所求的自由，凡人不能给予的自由，他们也想给。

        但他们只是凡人，这该如何呢？

        有了，教主是神的使者，有他在，圣女一定会得到真正的自由吧。

        毕竟，神是无所不能的啊。

        他们将希望暗自寄托给童磨，但童磨却没能如他们所愿。

        听说圣女还是日复一日被关在那小小庭院。

        今天，又只有童磨一人在。

        他们偷偷抬眼看了一下。

        ……

        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见到圣女了。

        他们焦急，难受。

        那花儿一般的美人，真的要这样静悄悄在庭院凋谢吗？

        绝不能如此！

        一定，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可怜的童磨，完全被蒙在鼓里，知晓少女的不纯心思，也能感受到教徒最近的一点焦躁情绪。

        只是他没放在心上。

        毕竟近百年来，他从未遇到过想要在他的极乐教中安插其他思想的人。

        反对倒是有，但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愤怒的教徒动手，甚至都不用他出面。

        况且最近有别的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就这样过去了半月有余。

        彩纱这具身体突然得了风寒。

        她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贪玩导致的！

        「宿主……下次请提前询问我，就像这具身体，她的健康值设定是30，比常人还弱一些，是不能穿着里衣在雪地里玩的啊！」

        说到最后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听起来都有些不明波动。

        彩纱将脸缩在被子里，低低咳了几声，假装没听见对方的话。

        碰巧童磨来了。

        烧的暖乎乎的房间忽然进来一股清新寒冷的味道，让彩纱有些晕乎的脑袋清醒了一阵。

        “童磨大人……”

        她眼巴巴看着对方走近坐在她身边，没有丝毫起来迎接的意思。

        童磨笑笑，然后关心地摸了摸少女的额头。

        彩纱被冷冷的温度贴上，下意识想远离。

        她没有发高烧，只是有些微热度罢了，现在猝不及防被鬼没有温度的肌肤触碰，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小彩纱可要快些好起来啊。”

        “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但彩纱还是乖乖回应道。

        而后门又被打开，一窝蜂走进来的侍女们排成两排站在一边，手里捧着什么。

        “这是我特地找来的药材汤料哦，据说喝了就能好。”

        童磨站起身来选了一个，看架势是要亲自喂给她喝。

        彩纱：……

        她好想装死，可是她不能。

        彩纱慢吞吞从被窝里面坐起，虽然门已经关了，室内温度也不低，但一旁侍女还是眼疾手快给她披上了外衣防寒。

        她看着童磨笑眯眯的眼神，迷蒙的视线转向那碗汤，不，应该是药。

        恍惚间好似能闻见不妙的味道，虽然她现在鼻子堵住了。

        彩纱装作不知晓童磨意图的样子，伸手想将碗给拿过来，结果纹丝不动。

        啧。

        只得乖顺抬眼看着童磨，等待他的动作。

        少女柔软黑发有些凌乱贴在额头，脸上红扑扑的，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病气在她眉眼萦绕，不是以往明媚的样子，让人止不住疼惜这朵被寒风吹拂过的花儿。

        但一对上那眼，亮晶晶的不知是生病带来的水光还是本身的颜色，让她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总之童磨神色愈加温柔，他终于动了起来。

        将碗递给侍女。

        彩纱：……？

        不过她已经习惯童磨时不时的不对劲了，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彩纱呆呆地将视线转向侍女，接收到脸红红的小姐姐一枚后又转回看童磨。

        但是童磨并没有看她。

        “我去面见教徒了，明天见小彩纱。”

        门外好像的确有别人的样子。

        彩纱直截了当在系统发声前关掉了提示。

        啪嗒。门关了，但那些个侍女还好好站着等她喝完。

        彩纱：……

        迫于压力，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

        正要喂她的侍女看着圣女抿了抿唇，然后视线转了过来，于是按耐住自己的心情，稳着手喂给她喝药。

        粘在脸上的发丝被主人拨到耳后，得以让侍女清晰看见毫无瑕疵的脸蛋以及与之相衬的长睫。

        那原先略微苍白的唇带上了水光，开合间隐约可见殷红的软肉。

        房间里更热了。

        一碗喝光，彩纱抬头将视线移到还站着的人身上。

        侍女们有一瞬间的躁动，但很快，其中一个打头先来自请喂她，看样子地位是最高的，因为那个被童磨指明喂她的侍女根本不敢说话，只低着头退让开来。

        也许是地位高不用做活，这位侍女的手脚并不是那么轻柔，彩纱老是被送过来的勺子戳到喉咙。

        这不免让她有些干呕。

        瞥了对方一眼后，正常了许多。

        接下来彩纱经历了好多好多不同的侍女姐姐投喂，大概唯一相同的点就是那根本忽视不了的灼热目光吧。

        彩纱：谢谢，喝饱了。

        虽然那一个个的碗都没有巴掌大，但一下子喝这么多汤汤水水，彩纱还是撑得慌。

        「系统，你说这样喝感冒真的能治好吗？」

        「宿主……」

        系统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说出童磨其实在逗你这个话，也没说那些药都是普通的滋补品。

        「相信我宿主，明天你就能好了。」

        想借风寒让宿主和任务者多接触的系统终于忍受不了愧疚，打算自己偷偷改一下数据。

        得了准话的彩纱放心挥退众人，让系统放了一会儿电影后打了个哈欠，安心睡去。

        第二天，童磨过来看她，惊奇的发现她居然好了。

        难道那些药对人类真的有奇效？他带着好奇接近了彩纱。

        正值午饭时间，侍女将食物放好后恭敬退下。

        说起来这也算是童磨的一个习惯了，他总在少女吃饭时间段找她，然后有事没事笑着看她吃饭。

        搞得彩纱前段时间特别不自在，到后来就好了，心平气和地无视。

        刚恢复健康状态的彩纱由于不想经历一次生病，于是打算加快进度，为此她破天荒要了童磨的设定资料来看。

        不说系统是如何的兴高采烈，敲锣打鼓将资料送到她眼前，反正从系统那边看完童磨资料的彩纱是泪眼婆娑。

        童年被捧上神坛，自己感受完全被无视，加上先天缺陷，从此像他们期望的神明一样活着。

        而后——

        成为了站在世界边缘，模糊了对与错，善与恶的存在。

        他的‘鬼性’让彩纱忍不住颤抖。

        “好可怜……”

        什么？

        “好可怜啊……”

        童磨停住了，脸上疑惑的表情不加掩饰，他眨着眼看向对方，见少女神情越发柔和，轻轻怀抱住了他。

        鼻尖充斥着满溢的莲花香气，那是和他亲近后才有的，属于他的标记。此刻，柔软的女体正贴着他的身子，在耳边轻声细语诉说。

        湿润的，温暖的气息让他不自觉想偏过头去。

        但他没有动。

        “被这样欺骗着的童磨大人，我实在不忍看下去了。”

        她在说什么呢？

        童磨歪了歪头。

        他觉得有几分可笑，但仍然体谅地拍拍少女颤抖的脊背，安抚道：“好啦彩纱，再不去吃要凉了哦。”

        谁欺骗他了？教徒吗？

        人生十之八九都是苦痛折磨，早日去往极乐也是他们心中所愿，为什么她会这样说呢？

        他们明明都向往着去极乐世界。

        多么可悲可叹，因为极乐从来都不存在啊。

        身为教主，完成教徒期盼是他理应做的。

        和他在一起，得到永生，这不就是极乐吗？

        他愿意顺着话去想已是难得的事情，至于深入的思考，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说到底，不过是个人类。

        人类的愚昧无知连小彩纱也不能幸免。

        这样想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怜的小彩纱……他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

        「这家伙，我提醒过他的诶。」彩纱状似无奈和系统抱怨道。

        「……」

        既然如此，接下来你可要接好啦。

        ……

        听说圣女被软禁地生病了。

        他们为此心急如焚。

        当然明面上是童磨带药过去治好了彩纱，但他们无人有这种想法。夹杂在两人之间的教徒们软弱无力，只能盼望圣女早日脱离苦海。

        他们不觉得这种想法迟早会反噬，只是担忧着不需要他们担忧的人。

        没过多久他们再次见到了圣女。

        其实宅了好几天十分快活的彩纱一点都不想上班，摸鱼上班也不要！

        但是没办法，再不出来她计划就白费了，因此万般不情愿皆变为一声叹息。

        她主动向童磨表示自己的无聊。

        看见少女眼里星星点点的期盼，童磨像是才发现已经关了对方那么久，睁大了眼睛不好意思看着彩纱，牵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祈求原谅。

        “我不是故意的哦，小彩纱。”童磨眨了眨眼。

        彩纱没想抽出手，毕竟她能感受到那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力道，对于童磨的表情，她也给面子地给予了该有的反应。

        彩纱缓缓学着童磨眨了眨眼，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晚霞美丽的色彩晕染在脖颈，然后向上蔓延开来。

        “是，童磨大人……”声音近乎呢喃，要不是童磨是鬼，还不一定能听见少女说了什么。

        一副被美色眩晕的样子。

        童磨很满意，然后顺利放行，彩纱也在第二天开始就跟随他去往大厅。

        也就是现在。

        看在教徒眼中就是圣女神色苍白，眉间似有阴霾，柔柔不堪的身姿看的人生怕她下一秒就倒在地上。

        系统将众人的各色表情告诉给她。

        其实很久没上早班所以很困走路发飘的彩纱：……

        就只能说，感谢你们的脑补吧。

        看了一圈，发现事情顺利的在教徒心中埋下种子，彩纱心情不错。

        还要再稍微等等。

        有些事还没有办完。

        一郎很急，自从上次察觉到童磨杀了一大批人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彩纱的处境，听说她被软禁在庭院，想去看看，结果愣是找不到缺口，好在她出来了。

        于是少年赶忙跑来见她。

        “彩纱小姐，请快走！”

        “赶紧，离开这里……”

        等出了极乐教，一郎将她带到了一处从未来过的新奇地方，是在山的另一边的一条通往外界的小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找到的。

        彩纱好奇打量了几下，记住了地方，然后冲他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放心吧，一郎君。”彩纱笑笑，笑容如云朵般轻飘，“我可是来惩罚他的呀。”

        一郎愣住了，他这时突然明白自己面前的少女或许早已知晓教主吃人杀人的事实，但是却依旧选择留下来。

        他本来想问为什么，可彩纱的笑和那句不明所以的话让他止住了这个念头。

        他心中不可遏制生出来一丝怪异。这个几乎是山间长大的少年，早已练就了敏锐如小兽般的直觉，身体也先行一步提出了异议。

        一郎手脚从指尖开始发冷。

        彩纱小姐她，从来不需要他的帮助。

        可什么样的人，才能不惧吃人的恶鬼呢？

        这样想时，她又笑的更加真切，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难得的，一郎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想退后一步。

        “谢谢你啦，一郎。”她这样说，眼睛弯成了月牙，近的几乎扑面而来的气息使他屏住了呼吸。

        他不是害羞，他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这个仰慕已久的彩纱小姐。

        于是他，克制住颤抖的手，推开了面前的少女。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很轻易就挣脱了。

        啊，跑了。

        「宿主，你吓到他了。」小系统慢吞吞开口。

        彩纱撇撇嘴轻哼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这条小道。

        算了，回去吧。

        ……

        自从上次一郎被她吓走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不过彩纱并不着急。

        迟早会来见她的。

        她有这个把握。

        果然，不出七天，彩纱打开窗，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外面下着绵细的小雨，仔细一看那孩子面上都是雾蒙蒙的水气，睫毛上还有着凝聚起来的小水珠，正挂在上面要掉不掉的。小少年神色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暖光照过来，他的视线才有了焦距。

        要不是系统提示她，会在这站一夜吧。

        冬日的细雨可是冷得很。

        彩纱叫他过来。

        一郎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走了过来，瞳孔中微弱的暖色也渐渐变大。

        她递给他一个东西。

        不顾少年惊诧睁大的眼睛，如往常一般轻声说道。

        “拿着这些，走吧。”

        他捏紧了手里的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皱着。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极乐教。

        “你……”

        彩纱勾唇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果断关了窗。

        嘎吱一声那抹倩影和屋内暖黄色的灯光一起同他隔绝开来。

        一郎身处黑夜，那雨水的冷意在此刻传递全身。

        他抖了一下。

        然后咬着唇将布包塞进了胸前，如同来时那样无声无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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