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南多阴雨

暮春三月，江南多阴雨。

        从t3航站楼出口往外走，黄月舟不由叹了口气。

        这是她在江南读书求学，经历的第一场春雨。丝丝缕缕，还沁着些冬寒的凉意。

        她搭了一件高领羊毛衫，一条紧身牛仔裤，外面裹着bbr经典驼色大衣，倒也不冷，就是白色麦昆染了些泥点子。

        从w市老家回h市时，黄月舟不曾想三月的江南已到雨季，毕竟这是她在江南沐浴的第一场春雨。

        没有带伞，不过行李箱里只带了些妈妈准备的年货，衣服和妆品回程前就打包邮寄回学校了。

        行动还算轻便。

        黄月舟的大学室友兼闺蜜——唐诗易，前一天说好来机场接她，也不知现在她人到哪里了。

        应该带伞了吧？黄月舟心思一沉。诗易，诗意，那丫头的性子可不像这名字，没心没肺的，说不定还真没带伞。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加上阴雨天气，免不了有些闷。百无聊赖，黄月舟想出去透口气。

        她就倚在大厅门口等着，低头准备给唐诗易发微信问问她到哪里了，余光瞟到一截带着串儿佛珠的手腕。

        骨相不错，品相上乘。

        那串佛珠显然并非凡品，当属紫檀类。

        十二或十八颗，还是二十一？

        倒也没有细看。

        只是入眼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隐约可见手背上微微蜷缩的青色血管，交接处凸出的那块骨头和佛珠厮磨，应该是痛的吧。

        “黄月舟！这儿！我在这！”

        也没看清那珠子的主人是谁，闻声就知道是唐诗易来了。

        几个月不见，唐诗易那张娃娃脸还是肉肉的，笑得开朗。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可是有好几个月没看见我了哦。”黄月舟顺手就揪了下唐诗易脸上的软肉。

        “是不是过年生活太快乐了呀。”

        唐诗易本欲张口反驳然后强词夺理，看着黄月舟笑得有点眯着的狐狸眼，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黄月舟浅浅笑着。

        眼若水波，眉似山黛。

        “唔，真的有长胖很多吗，也没有吧？”唐诗易嘴里嘟囔。

        诶呀，她让小朋友委屈上啦。黄月舟心中一哂。

        “好啦，逗你呢！没长胖，比放假之前更美了。恋爱让人心情愉悦嘛，我懂的。走啦。有话回去说。”谈及恋爱，唐诗易那张娃娃脸明显染着红晕。

        “粥粥，今天就是我让他开车，带我来接你的，他的车就在前面。”

        “都带上家属来接我了呀。”

        黄月舟一边微微调侃着回话，一边拖着行李箱跟唐诗易往前走。

        看到唐诗易出来，黑色奔驰suv往前开，稳稳停在唐诗易面前。

        有行李要放后备箱，显然，男士要下车。一开车门下来，黄月舟目测对方至少有一米九。撑着把伞，可以看见对方留着圆寸，板板正正。

        三月的江南雨，还是湿濡的。

        对方明显为人细致。黄月舟想。

        他从后备箱又拿了一把伞递给黄月舟，顺势牵起唐诗易的手。

        “你好，我是江潮。诗易的男朋友。在下雨，先上车吧。”

        下雨天也不好多做寒暄，放好行李，三人匆匆上车。

        唐诗易从副驾扭头和黄月舟聊天，从寒假玩了什么到某某明星分手，滔滔不绝，说到激动处还要高声询问“对吧粥粥，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搭嘛！”

        黄月舟亦是眉眼弯弯，句句回应。着青色水墨美甲的指尖盘着白玉菩提绕指柔。

        菩提珠圆润，盘得日子长了，珠子表面沁着柔光，油润细腻。

        女孩们闲话家常，聊聊闺蜜间的小心思，江潮也不便插嘴。但唐诗易向来性子跳脱，江潮怕她嗓子待会儿难受。免不了几句关心。

        “诗诗，你要不要喝口水。”

        “在前面箱子里。”

        “嗯嗯嗯！知道了亲爱的！”唐诗易虽是这么回答，嘴上倒也没闲着，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黄月舟聊着。

        “舟舟，这学期你选了哪两门选修课啊？我选的是校际选修，隔壁学校的，烹饪技巧。”

        “诶，粥粥——”

        等了一会没等到黄月舟的回答，唐诗易扭头看她。

        透过贴着蓝色防窥膜的车窗，黄月舟又看到了那串儿佛珠。

        嗯，十八颗，果然。

        十八颗佛珠缠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腕，甚是合适。

        顺着黄月舟的视线，唐诗易看到明灭的一抹猩红。

        旁边车道从车子后座车窗伸出一只带着佛珠的手，漂亮的手，在弹烟灰。

        “哇，这个手好漂亮，可以做绘画课的手部参考了。”

        黄月舟也被唐诗易的话拉回了思绪。透过车窗，明灭的火猩照着男人轮廓流畅的下巴。薄唇轻吐，浓雾遮住上半张脸，看不真切。

        “是啊，手型修长，骨节分明，女娲的杰作。”

        “他还带了串儿佛珠。在抽烟。”黄月舟喃喃。

        本是神佛慈悲，明坐高台，不染尘埃，偏偏落入凡尘，置身风波，身陷水火。

        是欲、是寂，把佛子拉下神坛。

        黄月舟如是心想。

        机场离z大不算太远，一个小时左右车程。没多久，江潮的车停在了z大宿舍区门口。

        早在一个月前，z大就已经开学，黄月舟因为身体原因申请了延迟开学。而且今天是周一，下着雨，所以z大宿舍区门口人并不多。

        拿好行李，和江潮道了谢，再等唐诗易同江潮撒娇腻歪一会，黄月舟终于回到了学校。

        z大以理工科为主，也招收艺术生。但文化生和艺术生并不共用教学楼，宿舍楼也不在同一片宿舍区。

        黄月舟和唐诗易都是艺术专业的学生，同住一个宿舍，但黄月舟是编导专业，唐诗易则学习动画。

        艺术生的宿舍附近栽满了梨树，故名梨园。梨树在南方，三月便陆续开花。

        梨园离宿舍区两个大门的距离都不算近，黄月舟和唐诗易拿着行李穿过梨树林时，雨打梨花，零零落落，飘到伞上，被雨水打落的梨花顺着雨的方向下滑，坠入尘间，落在黄月舟脚边。

        “梨花被雨携卷，落入尘间，反倒比开在树梢，满满一树梨花，生得更凄靡。”黄月舟眼波流转，悠悠开口。

        “是啊，在梨园每年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致。花各有命，舟舟就别替它们伤春悲秋啦。快走啦，回宿舍。”

        不待黄月舟多做反应，就被唐诗易推着往宿舍楼门口走。

        黄月舟和唐诗易是大一新生，上一届毕业生搬走后，她们这届女生就分到了一楼。

        一个宿舍四个人，上床下桌，独立卫浴，带小阳台。梨园也是近几年在z大招收艺术生之后新建的，宿舍各项条件都算不错。

        走进宿舍，另外两个舍友都在宿舍里。

        “舟舟你终于回来了！好久不见！”在打王者的游戏少女叶宛如听到开门声，从手机屏幕前抬头瞥了一眼门口，看到好几个月没见的黄月舟，眼神惊喜。

        “呀，舟舟。”对镜描眉的李紫怡听到叶宛如说黄月舟回来了，也是惊喜。

        “大家好久不见呀，刚刚诗易去机场接我回来的。”黄月舟边说边开行李箱，不紧不慢。

        “这是我妈妈做的辣酱，叶叶不是之前说喜欢吃吗，我就多带了一瓶。”是给叶宛如的。

        “紫怡不是让我帮忙从海免带点折扣lamer嘛，你的精粹水。”寒假，黄月舟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海南旅游，顺带帮熟人带了些海免折扣品。

        说罢，黄月舟将没拆塑封的包装盒递给李紫怡。

        “谢谢舟舟。”

        “谢谢啦。”

        “那我呢！舟舟，我的礼物是什么呀！”唐诗易蹦蹦哒哒蹭到黄月舟面前。

        “怎么可能忘了你呢！你寒假不是跟我说你修成正果了嘛，我从归元寺给你求的符。归元寺求姻缘很灵的，保你真爱长久。”

        “爱你舟舟！我定了万宝斋的位子，给你摆接风宴，我们晚上一起去吃。”唐诗易从黄月舟手中接过符，抱着她的胳膊晃呀晃。

        “对，我和宛如下午开完会就直接去万宝斋和你们两个会合。这么久没见，我们四个要大吃一顿了。我最近减肥卓有成效，奖励自己一次。”

        李紫怡眯着眼画了一条上挑眼线，回应道。

        “好啊，谢谢大家啦。我待会准备去楼下拍些素材，就先出去啦。”

        黄月舟从柜子里拿出相机包，索尼a7m3配24-105的镜头，拍雨中梨花，足够了。稳定器和三脚架太重，也没必要。

        回宿舍的路上，路过梨花树林，黄月舟就想用相机记录下这景色。梨花满枝，繁盛有余，韵味不足。江南阴雨绵绵，梨花掉落，遍地飘零，一抹一抹白经雨摧折仍旧不改其性，哪怕谢了花枝，落入尘间，也要亭亭玉立，吟最后一首凄靡的歌。

        黄月舟把相机带缠绕在左手腕上，拖住相机底部，方便调焦。右手手指半按快门，对焦梨花。清澈的眼透过取景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取景器是不是相机最大的诈骗，尚且不谈。

        语言的描摹终究需要仁者见仁，各自体会，或有曲解。

        但是相机记录下的即刻景色可以让欣赏者用自我语言系统阐释，人人都是哈姆雷特。一张摄像作品的生命力除了摄影师情感的投射，还有一大部分来自欣赏者的感情附着。三方互相成就，彼此相连。

        黄月舟按下快门。

        一朵梨花被雨淋落，从枝头旋转而下的动态捕捉被完美定格。雨水汇聚，在泥土上筑成一道小小水渠。花自飘零水自流，花落水流，各自奔赴。

        黄月舟用相机记录每一个让她心悸的瞬间。美，震撼，或者其他。

        不由地走了神。

        真后悔，走得匆忙，没有拍下那双漂亮的让她心悸的手。黄月舟心中不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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