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这个月洪正平在外出差，眼看快到月末了还没有回来，陆深不打算一拖再拖，思量片刻找了一家报纸亭，翻出八毛钱递给摊主。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手拿老花镜看最新的报纸。
报摊老头接过钱，眼没抬一下，指一指柜面上的电话座机，“一个小时八毛。”
洪正平新买了一台大哥大，陆深拨通号码，细细的电流声后传来洪正平沉稳的声音：“哪位？”
陆深报上自己的名字，将此次电话的目的仔细说了，其中包含了些感激和奉承，“若没有洪总，我这条命早折了，以后您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二话不说给您效力。”
洪正平爽朗地笑了两声，心中虽舍不得陆深这个人才，但看得出对方绝不会是关在笼中的鸟。
实际上他早就听说林永与陆深罅隙颇多，二人之中，他权衡着，陆深桀骜不驯难以驯服，高价聘请又有好几年的的林永行事能力足以，他不可能为一个小小主管出头去责骂总经理，于是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两个人之中最终必然要抉择一个，他还是偏向林永。
陆深这个时候提出离职，可见是个识趣的。
洪正平道：“你突然想走我还真不舍得，但你想走，我定然以你的能力，给我公司干销售确实屈才，你直接将请辞信放我办公室里，我回去就处理。”
“多谢洪总。”
“来人相聚，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小老板。”
“自然不会。”
挂断电话，陆深看着头顶雾蓝的天，闷闷的乌云缓缓朝这边移动，好像要下雨了。
但雨后天晴，不过少顷。
他摸了摸公文包里梁倩给他提前准备的雨伞，心中一片坦然开阔。
晚上有个饭局，具体没什么内容，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林永派给他的多是这种应酬，但他能另辟蹊径，在那群老板面前刷个脸熟，以后办事的时候方便。
陆深随意找了家面馆解决晚餐，饭店里的酒肉都是给那些老总吃的，他灌入胃里的是大多是酒。
吃完之后果然下起倾盆大雨，陆深撑伞沿着街区门口走，风吹雨打走得艰难，到饭店的时候刚好掐点。
敲开门，很多老总都到了，林永也在，暗暗瞪他一眼。
王总大着嗓门喊道：“小陆总算到了！大家都在等你。”
陆深笑了笑，不做解释，端起倒满酒的杯子道：“我来晚了，该罚，我自罚三杯。”
那王总应该是从另一轮饭局过来的，呼吸沉沉，已经喝得半醉，肥脸一阵颤抖，他抢过陆深的酒杯道：“喝三杯哪里够！必须按人头罚酒，你你你是林总的下属，快快快，先敬林总！”
林永穿着衬衫西裤，端的是彬彬有礼的斯文形象，闻言笑道：“哪能给我敬酒啊，这里王总最大，快——”
他推了一下陆深。
陆深握着红酒瓶，暂时没动。
场面略微冷了下来，林永啧了一声，跟大伙道：“你们看现在的年轻人啊，仗着有几分本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学，现在还有人带一带，以后要是往天高海阔里飞，不知道吃多少亏，一辈子都没出息。”
他这话针对性极强，大伙瞥一眼陆深，皆哄堂大笑。
陆深平静地看着他们的嘴脸，笑容不减，眼神渐渐凉薄。
略略落在几个没有跟着起哄的老总脸上，他知道这些才是能结交的。
他的不动声色落在林永眼里，颇为碍眼，林永笑他心气高，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倒满了酒一个个敬过来。
这些人这才放过他，喝酒，谈古今，论政策，朝陪酒的女伴满嘴浑话，有几个四五十岁的胖大叔，对年纪能当他们女儿的姑娘索吻。
越到后期越猖狂。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强撑着笑躲开某老板贴过来的大脸，扭着身子走到陆深旁边给他倒酒。
她看出来只有陆深和林永没有调戏人，论样貌，她当然先选择更为俊朗的陆深。
就是不大好接近，陆深斜她一眼，屏了呼吸，不去闻对方浓重的胭脂水粉味，略略侧开些，见对方面露恳求，他没赶人走。
女人看着对方比演员还好看的侧脸，心中欣喜。
林永注意到这边，调笑道：“少见小柔这么主动，看来小陆魅力很大啊。不如今晚别回去了，我给你开间酒店。”
陆深淡淡打断他，“您别说笑了，我有家室。”
“那又如何！喝多了不回家，常有的事。”
陆深刚要说话，王总扯着大嗓门道：“你老婆不会发现的，你跟小柔逍遥去吧，我我我喝得差不多了。”
还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陆深扯了扯唇，懒得再多说话。
等酒局散了之后，那群老板各自拥了年轻女人上楼。
“陆总，我们……”小柔娇滴滴的开口，眼里尽是娇羞。
陆深拂开她：“我回家了，你自便。”
林永扯了扯领带，道：“回什么家，王总都下命令了，你这么不领情，下次怎么跟王总喝酒！”
陆深不说话，笔直站在原地，一字一字道：“我说我不去。”
林永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是我属下，要是不去，信不信我明天把你开了。”
陆深丝毫不见畏惧，嘴角甚至挂起一抹笑，阴恻恻盯着他，极冷。
小柔见气氛不好，欲上前缓和，还没说话，林永拨开她道，“小柔你先去楼上房间，报我的名号，这小子就是装，他老婆就一乡下女人，农村人那些德行，哪能比得上你惹人疼……”
话音未落，陆深突然操起桌上的水杯泼上去，那水里放了柠檬和冰块，林永被淋成了落汤鸡。
进来收拾的阿姨和小柔都呆住了。
林永怒极，伪装的斯文被淋了个干干净净，手指颤抖，大声呵斥：“你！”
陆深一点笑都没有了，大手揪住林永的衣襟，“老子当混混的时候你还在国外念你的破书，没当着那群老总的面泼你算给你面子，把好你嘴上的门，否则我把你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陆深个头高，自下而上睨着人时那眼神堪比猛兽。
身上的肌肉藏在衬衣下，却仍看得出体态健壮。
林永被勒得面色通红，嘴巴抖了抖，竟然被吓得说不出话。
陆深：“这个工作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你回头尽情跟洪正平告我去！”
说完转身就走，甩上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
——
踩着月色回到家，门口的小瓦灯亮着，不管他回家多晚，梁倩都会给他留一盏灯。
“回来了。”梁倩从如月的小房间里出来，如月已经报名市里一所公办中学，为了顺利考进去，梁倩白天没事便帮她补习。
她闻到陆深身上浓郁的酒气，忍不住皱眉道：“又喝酒，你的胃炎才刚好没多久，等会儿又该难受了。”
虽有些抱怨，但她转身去了厨房端了一碗醒酒茶出来，“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吃东西，我煮了酒酿小汤圆，你吃了醒酒汤再……”
陆深伸手抱住她。
梁倩顿了顿，轻轻抚了抚男人宽厚的背，“怎么啦？”
“有点累，想抱抱你。”陆深舒了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人总是要到了具体困难的时候才会发现家里永远有人等你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梁倩蹭了蹭他的胸膛，道：“那你今天跟洪正平请辞了吗？”
陆深嗯了一声，淡淡道：“所以我今天没忍住拿水泼了林永。”
梁倩啊了一声，很快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笑了，“我支持你。”
陆深微微松开她，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冲动行事。”
“虽然有点冲动，但你泼的不是红酒，说明已经非常理智了。”梁倩道：“理智是好，你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负啊。”
陆深笑了，对上梁倩护犊子一般的眼神，没忍住低头去吻她。
梁倩与他有过很多次亲吻，陆深亲她的时候或多或少染着欲望，每次都像能把她吞下去，少有如此温情轻柔的，只是一个存粹的吻。
第二天陆深将辞职信放在洪正平的办公桌上，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今天是周六，少部分在加班。
他带的几个实习生里只有丁豪生在公司里，丁豪生学东西快，勤奋踏实又具备好口才，向来转正只是时间问题。
陆深很看好他，临走前交代他好好工作，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来找自己。
丁豪生连连点头，目送陆深走后，他一个大小伙子竟然红了眼眶。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他进入社会来第一个师傅，不管别人如何说陆深冷酷难处，但对待实习生，陆深是最愿意倾囊相授的，丁豪生如今进步飞速，不可谓不感激。
几天后，洪正平从外省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林永叫上来。
林永见到洪正平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即将陆深泼水羞辱他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按平时，洪正平定会安抚几句，不想对方却冷冷地瞪着自己，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甩过来，“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扯陆深？上次招标你干了什么好事！”
林永一惊，他捡起文件，略了几眼，面色顿变，“这个……你怎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洪正平怒道：“这个是陆深给我的，若非如此，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洪正平当了几十年老板，身上的威压岂是林永能企及的。
何况林永心虚，此时额头冒汗，磕磕绊绊解释道：“我我我确实请了那帮大汉撕毁招标书，但就是想借此打压陆深而已，就算就算真的成了，我也备了新的招标书，不会耽误事，而且他们还撕毁了好几家的招标书，一举两得的事……”
听他说不会耽误正事，洪正平神色勉强缓和了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样身份的人，针对一个小职员简直是拉低自己的档次，陆深再怎么样，他能越过你吗，何况人家根本就不会久留。”
林永攥紧拳头，向来作为天之骄子的脊背不自觉弯下去，半响没回答。
洪正平见打压到位了，才缓和语气道：“这份文件陆深早就交给我了，要不是我拦着，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反正陆深已经辞职，我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
林永顿时感激道：“是，我考虑不周，以后绝对不再犯……”
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陆深辞职去干什么？”
“他的性子，当然不乐意在别人手下管着，估计是想自己创业。”
洪正平喝了一口茶，见林永眸光闪烁，不急不缓地道：“现在啊，政策确实支持创业办厂，自己做生意也不是不行，但得考虑清楚。不能蛮干，生意能不能做到最后，讲究的东西太多了。前几天我二堂弟从国外回来，借了二三十万开大厂，亏得血本无归，最后找我借钱，现在还是寻了个大公司干活，负债累累的，苦啊。”
林永听洪正平如此说，不由联想到陆深，心中得意，立即点头道：“那是，创业还不如跟您做事，工资高福利好，哪愁这些。”
两人又聊了一阵，林永安心上班去了，洪正平看着对方轻松自得的背影，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
海龟大多心气高，此番下来，林永以后定会踏踏实实为他做事了。
年轻人啊，果然还是太年轻。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金秋时节天气热得发狂，太阳一出来，地上如同着了火。
如月顺利考上市里的高级初中，成绩在一众从小经历良好教育的学生里排到了最末尾，踩着分数线进去的。
这天家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卓泽语。
他竟然真的考上了G省的大学，上大学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多亏他脑子聪明，在最后一年靠努力杀出一条路来，这其中也少不了富裕的家庭给他找了不少补习老师的缘故。
卓泽语考上之后就想尽办法联系陆深，奈何通讯不便利，他无从得知陆深的地址，这个月来到G省上学，一次在大广场玩的时候撞见摆摊的孙寿元，这才找到陆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你小子，真是……”陆深摇摇头，却是带笑的欣慰：“不鸣则已。”
梁倩也替他高兴，做了丰盛的午饭招待他。
他在小屋里扫视一圈，状若随意问：“你家那个……梁如月呢。”
“如月她上学去了。”梁倩笑道：“我记得她上的三中与你们大学好像只隔了一条街吧，希望她哪一天撞见你不要太惊讶才好。”
卓泽语道：“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我爸知道我考上大学，他老人家以为我是作弊考出来的，差点给我严刑逼供。”
吃完饭之后，卓泽煜下午还有课，很快告别离开了。
陆深在厨房洗碗，洗到一半叫梁倩进来。
梁倩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口袋里有东西，你拿一下。”
梁倩照做，果然摸到一个冰凉凉的小物件，拿出来一看，是一把钥匙。
陆深笑道：“你不是想弄一个酱料作坊么，我给你办好了，设备也齐全了，就差人手要你辛苦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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