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中秋佳节普天同庆

　　中秋节，古时以来就是个喜庆的节日，宋代开始中秋夜就是不眠之夜。如今依旧如此，不过有人是达旦欢愉，有人则是彻夜苦痛。
林阳自上大学以后就没在中秋节时回过家了，因此今天是林阳五年来第一个回家过的中秋。
月英山半山腰一处别墅区内，辉光私厨。
傍晚，众人走过书有“月下佳境”四字的牌坊，又穿过那座曲折小桥。桥两边的莲花已经基本凋谢了，只剩下亭亭玉立的莲蓬在诱人心神。
隐藏包厢——大榕树下的“林氏食堂”，依旧是目的地。
透明玻璃罩里，坐着林阳一家三口，林阳大伯林辉耀一家三口，以及林阳姑姑一家三口，加上德高望重的老太太，一共十人。
众人身处山间，太阳将落未落，如一个大大的蛋黄，在空中喷洒着余光，以至于整片天地都笼罩在澄黄之中。
“妈，您现在血压还高不高？和大哥住老家，要定时量血压，按时服药知道吗？”林阳的姑姑林辉燕今天下午才从隔壁青阳市过来，过来以后就跟老太太唠叨个没完。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几遍了……”
“小康今年考初中考了全校前十名？说不定又是个北大的料啊，你可得好好向林阳哥哥取取经！”这是伯母在夸林辉燕的儿子。
“暂时的暂时的，小美越长越出挑了，长大肯定是个大美女！”林辉燕回以彩虹屁。
“哥，今年养猪养了多少？要是不好卖就弄点到我店里来，我们这销土猪肉……”
“林阳，听你奶奶说你找了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带来给大家看看啊？”
“雯丽，你看看，这么多年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到底怎么保养的？”
“小成啊，我给你看了个很不错的姑娘，有时间认识认识吗？”
……
大榕树下一派和睦的团圆景象，吃食一盘皆一盘，话题一茬接一茬。
空中的蛋黄逐渐落下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浑圆的玉盘。
八月节，天上满月，人间团圆。
众人从傍晚聊到月光倾泻，从身体健康聊到子孙后代，从天南海北聊到左邻右舍，从老太太聊到小家伙，从找对象聊到生孩子……
人的社会属性总是在这种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好一个热闹的中秋佳节。
人世间聚少离多，难免就会产生失意和哀愁，所以团圆就出现了，不过有些团圆却并不快乐。
——————
建南省人民医院，ICU病房门前。
当大部分人都在享受团聚的欢乐时，还有一小部分人在遭遇苦痛的折磨。
ICU病房，是唯一有层层阻隔的病房，一道大门、一道隔离区换衣间、一道写着“家属止步”的黄色隔离带以及最后那道自动门。
四重障碍阻隔在夏雪晴的面前，她和她的母亲坐在门口，看着里面已经苏醒的父亲，就像那天下午在咖啡厅看着那抹血迹斑斑的花白一样，无助而绝望。
那辆黑色的轿车，在夏雪晴的瞳孔里疾驰而去，撞飞了她已然年迈的父亲，也彻底撞碎了夏雪晴最后仅剩的精神气。
父亲在今天中午终于得以苏醒，浑身插着的管子让他难受得不由自主地挣扎，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护士们用约束带把他绑在了床上。
夏雪晴拿到的那二十万，还没来得及和家人分享，就一股脑的砸进了ICU里去。
因为父亲今天苏醒，所以夏雪晴和母亲在签署了一摞转病区文件后，得以有短暂的时间进入病房和他聊一聊。
换上隔离服，一步一步走过那四道障碍，极近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两人一辈子。
母亲早就无心搭理外貌，自夏雪晴得病来就剪了短发，一头秀发已经变得干枯发黄，两鬓还全是白发。
夏雪晴瘦如枯槁，搀扶着她略显佝偻的母亲，一起来到了父亲身边，
父亲的手脚时不时抽搐挣扎，拉动约束带，带动病床一并晃悠。
“爸，你能听见吗，医生说你脱离危险了，明天我们就……去普通病房。”夏雪晴说着说着没忍住，忽然哽咽起来。
原以为经历过生死的她什么都能坦然面对，没想到看见最亲的人生死一线，她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倒是夏母眼神坚定。
“老夏，女儿赚了二十万，你别担心钱的事，你要好起来，我们和女儿一起去大草原！”夏母知道床上躺着的丈夫心忧什么，开口就是一剂强心针。
却不料床上的夏父猛烈扭动起来，带得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开始“嘟嘟嘟”地报警。
“11床！夏宇贤！不要挣扎了，再乱动命都要没了！”护士传来尖啸，床上的夏父停了一下，然后又自顾自扭动起来。
不强壮的身躯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约束带几乎要被扯开。
“你们出去吧，患者情绪不对劲。上镇静剂。”医生摇摇头，对着泪流满面的夏雨晴和夏母说道。
护士调大了镇静剂，夏父的动作开始放缓，直到一动不动。
医院可以说是母女俩除了家以外最熟悉的地方，她们没有多说，配合地出了病房。
“雪晴，不哭了不哭了，都会过去的。”夏母安慰着夏雪晴，夏雪晴依旧啜泣不停。
夏母回到了刚刚两人坐的位置上，在那个满是尘埃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月饼。
月饼用白色塑料袋包着，是那种两个巴掌大小的本地月饼。
“今天是中秋节，吃月饼，吃月饼。”
夏雪晴的啜泣声止住了，只是眼泪好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
她掰开月饼，与母亲一人一半，大口地啃噬起来，似乎要将无尽的痛苦都吞咽下去。
月饼很香，是五仁馅，夹杂着眼泪的味道，又有点咸。
二十万已经快用完了，夏母说那天夏父骑车出门就是去找亲戚借最后一笔钱，全家用这笔钱去大草原旅游，带夏雪晴看看她人生从未见过的风景。
却不料最终的结局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医院，不过床上躺着的人变成了夏雪晴的父亲。
医院是一个渡口，这个渡口连接着人间和天堂。
穿着白色衣服的摆渡人各司其职，竭尽全力，把一些本该去天堂的人硬生生拉回人间，又把一些半只脚进了天堂的人死死拖住，让他们停在人间和天堂的交界，但总有一些人是拉不住拖不久的，他们终将飞向那边的世界。
这里就像一座孤岛，外面的人都在体会着中秋佳节团圆和美。这座岛却只有生死二字高悬，痛苦二字纠结。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因为他们的经历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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