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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九爷施手段


“别废话,我还没七老八十哩!”麻九头也不回过了吊桥踏板就往西门快步而去,他着急要审问俘虏,后面的亲兵反而追得满头大汗。
    因为只留了一条船,何大郎叫部下带俘虏先过河,自己与另一名哨骑断后,所以又过了一盏茶时间他才登岸,恰好麻九出西门来迎。
    “卑职幸不辱命,正好这小子溜出来到村里踅摸物事,被咱们逮个正着!”行过军礼他得意地和麻九说:
    “九叔,这小子还有两下子身手哩,要不是我们三个人扑倒他,几乎就按不住!”
    “你手臂怎么回事?”麻九猛地看到他衣袖遮掩的棉纱布绷带和衣袖上的血迹,急忙问。
    “没事,这小子靴筒里藏了把刀子……。幸亏我发现了,不然叫他得手可了不得!”
    “你少嘻嘻哈哈地不当回事,立刻给我到医护兵那里去,叫他给你重新扎裹!”
    “没事,就被刀锋划过了。好在我当时将袖子挽起来,不曾毁了这衣服……。”何大郎还想分散老头儿的注意力。
    麻九摇头:“条例上怎么说的?战地包扎只能是临时止血,却无法消毒。赶紧去找医护兵用酒精洗伤口,把绷带换新的!都巡检的话你也敢不听,找我关你紧闭?”
    何大郎吐吐舌头,敬礼说:“那我走啊了,这里可交给您了。”
    麻九挥手让亲兵过来接管了俘虏,何炜带着侦察哨骑们回去休息了。麻九叫将俘虏带到城门里的守御所里问话。
    他进去坐下的时候,亲兵们已经将俘虏推到椅子前跪下,并摘掉了他的眼罩布。
    这是个满脸胡须的家伙,嘴里被破布塞得鼓鼓囊囊,眼珠子却不住地转动。见麻九进来便死死地盯着他瞧。
    “看什么?还不给大人磕头?”亲兵说着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
    麻九坐下,将刀摘下来立在身前,示意将他嘴里的布条拉出来,然后问:“你叫什么呀?”
    “陆九。”那人呸了几口吐沫在地上回答。
    “那里人?”
    “宁州(即修水)的。”
    “啊?”这个回答很出大家意外。“你是宁州人,怎么跑到这边来做湖匪呢?”宁州在南昌府最西边的山区里,离这边几百里,所以麻九感到奇怪。
    “我……,”俘虏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吃太多,肚子总是不饱。静安军说要招伙夫,我琢磨着这活儿不错,就跟着去报名。
    谁知那把总后来嫌我吃太多了,就把我赶去喂马。我不高兴总是和马抢黑豆吃,所以调防的时候就逃了。别处也不敢去,就到湖边想找地方落草。
    谁知竟遇上几个打劫的想要我那口刀,那怎么可能?我砍翻了三个,逼着他们带我去见他们首领……。”
    “嗯,接着说呀,怎么不说了?”正听到一半陆九不讲了,亲兵纳闷地催促道。
….

    “咳,还能有啥?就是这家首领也嫌我吃太多,然后把我让给另一家大王,那大王又把我送给另一个当家。反正就这么混了几年,换了七个主家,直到被你们给抓住。”
    屋里的几个人都愕然,接着就“扑哧”地全乐出声,然后又哈哈大笑,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了半天麻九揩揩眼泪用手点着道:“那、那个何大郎呢?好呀,出去我说怎这么快就回来,敢情就给我找来个饭桶!”
    “嘿,你这老不死,骂哪个是饭桶?”陆九挺直了身子瞪起眼来叫道,后脑勺立即又挨了一巴掌。“你再打?有本事放开老子,你们这一屋也未必是老爷的对手!”
    他话音还未落地,亲兵伸手又给他下子:“瞎了你狗眼,你敢骂大人?还敢称大?
    等会儿就把你这会吃饭的家伙戳在杆子上,看你还嘴硬!
    我们麻大人可是打倭寇的英雄,因伤才退下来,御赐的忠勇校尉和世袭百户。还不低头?”
    这下陆九呆住了。忠勇校尉是武爵相当于正七品,但并非世袭爵位且有衔无职。
    因它级别与百户相同,所以又给了个世袭百户的职务,本朝世袭百户是可以承袭三代的,三代后减等降阶。
    这相当于是说此人有七品的爵位和职务,可以随时候补或代理本级别及以下各级武职职务。
    平时能见到个从九品的巡检都很不容易了,今天突然见到个七品的校尉,陆九喉头一阵转动,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半,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来。
    “老、老爷饶命,小人不是有意冒犯。小、小人这张嘴……唉!这辈子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了!”他后悔不迭,可手又被捆着,只好在地上“咚咚”地磕头。
    “嗯,还知道上下尊卑,心里还有王法。既如此,给你个机会,且起来,抬头说话!”
    麻九说得不紧不慢,示意亲兵一把将陆九提起来,叫他跪好了听大人提问老实回答。
    “你是蓼花子的手下?”麻九问他。
    陆九摇头:“小、小人是独山大首领茅太公的部下。”
    茅太公,真名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人叫太公,其实是个遮掩,本身只有四十岁而已。大约少白头的缘故,年纪轻轻就开始头发花白,故而有了这个诨名。
    独山周围有七个首领,大小寨子加在一起也有上千号人马。由于畏惧江豚的势力这七家立了盟约,所以被外界统称独山七家寨。
    这个茅太公因为有计谋并且勇猛善战,被推举做了“大首领”。
    本次蓼花子发英雄帖独山也收到了,茅太公觉得这是攀上粗腿的大好机会,如果表现好那么将来可以与蓼花子携手抗击江豚。
    独山派出了八百人参加对余干的攻击,七家的首领全部积极参战,给蓼花子留下良好印象。根据陆九的供述,鹭鸶港对面就是独山的人马。
….

    原本投桃报李,蓼花子意思是将攻打雷家湾的好事交给独山为首的先锋部队,人数为千六百人。
    但不知为何昨天忽然接到蓼花子的指令,让他们停下来等大部队跟上。
    “蓼花子没跟在后面么?”麻九问
    “没有。”陆九摇头:“他们还停在乌泥镇哩。”
    麻九想想:“你可听说是什么原因么?”
    “听说了个谣传,不知真假。”陆九回答:“据说出发前蓼花子派出董七往北去饶州府城下招摇,想迷惑官军。
    谁承想官军那边做了个局,放出消息说因战事吃紧,府台急令乐平县把今年刚收上来的秋粮和在库税金统统运抵鄱阳上缴。
    一道天(即董七)贪那粮草和税银,就带着队伍连夜奔袭芦田,结果官军在铁栏关设伏,把他打得大败。
    蓼花子是因这事要接应和掩护董七撤退,所以让我们也停下来了。”
    这是个重要的情况,麻九立即意识到初战失利会对湖匪的士气产生不利影响。
    而所谓一鼓作气,蓼花子这样犹犹豫豫又打又停,会极大危害他在众家首领面前的威信。
    从陆九半个时辰的供述中,麻九得知了湖匪队伍的大概构成和基本情况,心中有了比较全面的印象。
    他叫人给陆九松绑,然后拿来些粥、馍和腌菜,边聊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十一个馍和四碗粥,苦笑着指着闻讯赶来的何炜道:
    “这还真是个宝,居然有如此肚量。你看你干的好事!”
    何炜抓着头皮直咧嘴:“那、谁想到叛匪那群里净是这样的?这不又是一个王一斗(王习的绰号)?”
    “你少拿人家说话,”麻九半开玩笑地说:“人家捉的好歹是个将军,你可给咱只领来个养马的!”
    “谁说我只是个养马的?”陆九嘴里满满地口齿不清地连说带比划:“我以前养过马,现在不养了。七家寨里连一匹马都没有!
    他们看我武艺还行、胆子又大,所以让做了哨探。我这次出来是奉命来查探这雷家湾周围地形的,茅太公想知道从哪里进攻最好。”
    “瞎说,我们逮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在看地形的。”
    “那、那还不是因为肚饿?出来也不叫吃饱,只说那半顿回去再给吃!哼,其实里外两顿都只半饱,拿我当傻子么?”他说得有趣,众人哄地全笑了。
    笑声中麻九朝何炜使个眼色,后者便让大家都回去该干嘛、干嘛。
    把人都轰走,翻身回来何炜掩上屋门,回头见麻九正把手搭在陆九肩上,很认真地对他说:“跟着我干,让你天天这样吃,可好?”
    陆九打个饱嗝,吃惊地眨着小眼睛:“您是说……每天都让小人吃这样多么?校尉大人,你、你莫要耍小人呵!”
    陆九吃饱喝足又被放回去了,他哼着小曲儿走在塘边,手里将根树枝扛在肩头,树枝的另一端挂着个蓝染的小包袱,里头传出阵阵胡麻饼的香气。
….

    这小子肚儿如满子的嘎鱼般鼓着,敞怀露出的胸毛上挂满晶莹汗珠。来时他便是这身,除去裹腿里藏的那把解腕刀(还给他了,又在裹腿里呢)并无武器。
    他自恃蛮力和在官军里学的拳脚武技,觉得遇到一、两个对手有这把刀足矣,可没想到人家是五对一,而且三个压住了自己。
    不过现在他想开了,被抓一回也不坏,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对于他这样只求吃饱的来说,就像那讨食的猫儿,谁是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食物吃。
    那跛腿老校尉看来人不坏,非但不曾砍下他脑袋,而且请他吃饭、给他带这些胡麻烧饼,而且还说了,只要帮忙将那茅太公诱了来便收自己做个亲兵,想吃多少吃多少。
    陆九跟过这么多首领、大王,可目前为止还没人给他做过这样的承诺,简直是天上掉块金坨坨,好巧不巧地落到自己跟前呵!
    至于茅太公他们后来如何,爱死不死又与他陆九有什么关系?
    麻校尉说得好,你是掉队迷路的官军,不幸落入贼手被人胁迫,现在乃是反正义举,何罪之有?
    这样看来非但无大过,反而是有功的。陆九不会吟诗,但他也知人生很奇妙,妙到想不到!
    补河岸边停着个竹筏,上面坐个艄公正在收竿起线。他抓住刚被钓上来的鱼儿,扭头便看见陆九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岸上,扬扬手里的鱼:“九哥,今晚给你炖鱼吃!”
    “好!炖鱼、烧饼,恰好做一对!阿丙,来来,这里有胡麻饼子,先吃一块垫垫肚皮!”陆九裂开大嘴岔,摸着上唇翘起的须子大声道。
    “咦,胡麻饼?”那黑瘦的青年一喜,正要将鱼儿丢尽河里,想想不对,赶紧寻了鱼篓来装了,这才洗洗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迎他。
    “到底九哥厉害,出马就找来好吃的。哎呀,真香呢!”他在身上蹭蹭手,接过包袱打开来高兴地叫道。
    两个人就这样并排蹲在竹排上,阿丙香甜地咬着饼子,听陆九胡扯了一个小寡妇含情脉脉的弥天大谎,信以为真地点着头,满眼钦佩和仰慕。
    这孩子的身世他自己也好、别人也罢都说不清了。总之是某个悲惨的女子留下的娃,在独山上东家一口、西家一餐地喂大。
    陆九当伙夫时常照顾他,后来做斥候(就是哨探),便要了这孩子做搭档,两人一起互相掩护,且不感到寂寞。等他吃饱,撑着竹排两人才慢悠悠地回对岸鹭鸶港。
    现在鹭鸶港已经空了,人早都被分散到其它地方,避开这些湖匪可能进军使用的路线。
    茅太公带着队伍进驻以后就住进了镇公所,陆九见到他是在公所的议事厅里。“陆九回来了?娘的,老子还以为他会磨蹭到明早哩。”
    茅太公有点惊异。他嫌人多气闷,他挥挥手叫其他人先退出去,然后有些纳闷地问亲兵队长:“这小子一向磨蹭,这回怎么这样迅捷?”
    亲兵队长刚收了人家五张饼子,自不好说坏话,便笑道:“似乎是遇到个知情知趣的小寡妇,受了人家饭食恩惠,还从她口中听来不少消息。”
    “哈!这夯货居然还有如此艳遇?倒要叫来仔细听听!”茅太公大乐,反正营中也无甚趣味,又没接到进兵的指令,权当听个乐子也不坏。
    他之所以派人出去打探纯粹是应付事,这样若是蓼花子突然想起要问敌方情报他也有的说嘛。
    没成想派个吃货大傻子走这趟,居然还走出故事,茅太公顿时来了兴致。
    于是方才在对岸已经练习过的那幕再次上演,茅太公和他的亲兵队长乐呵呵地听陆九又瞎掰了好阵子。
    听得二人皆满面春风津津有味,茅太公这才想起该问几句公事来,于是煞有介事地问他:“如此说来,你都已经摸到雷家湾的堡寨下了?是个怎样的寨子?可好打么?”
    “大首领说的‘好打’那要看怎么说了。”
    “作怪!”茅太公瞪眼道:“你在官军中也做过事的,难道好打不好打还不知?什么叫做‘看怎么说’?”
    “大首领容禀,若是您带兵强攻,只怕是难,唯有用计方才行得通。”
    “哦?”茅太公惊奇地坐直起身体:“一个小小的堡寨,会有这么厉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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