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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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觉得不会有人真的把整蛊泡泡糖塞到嘴里,但丽依旧愉快地接受了他离开的借口。
她开心地将那些亮晶晶的糖果全部收进口袋。
在很早以前她就思考过一个问题:总有人会面对比别人更深重的苦难,是什么让他们遭受一连串重大打击后,精神仍不崩溃、不被摧毁呢?
查阅很多资料仍不得解,其中有个解释让她印象深刻——因为上天与他人的恩典。
印象深刻的原因是这个解释出现在科学读物上,显得非常可笑。
高度独立、甚至在精神上与世隔绝的她,早已习惯了不去依靠。
尽管不认为自己此刻面对的记忆紊乱、精神割裂之痛能被称为“苦难”,但她竟奇异地受到感召——我或许得到了某种恩典。
这微妙的东西,让她重新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
像细丝牵住游魂。
真想看看完整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难得的,她对未知的未来有了一些期待。
开始期待那些云烟般飘渺的记忆,期待将会发生的事情,
无论好坏。
这一切对她而言,终于不再是冰冷的“遇到问题、设计方案、解决问题”了。
……
在走廊上转了两圈,可算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同寝的是个刚入职一年的老师,曾在岛川的授意下针对她,现在岛川快速变脸,这老师尴尬得回不过劲来,于是态度仍旧冷淡。
丽倒不太介意,比起他人的态度,她现在更苦恼的是今晚睡觉该穿什么。
昨天只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现在穿在身上,一套明天穿。
衬衫睡一觉肯定会变得皱皱巴巴。
……但是又觉得旅舍提供的睡袍脏。
皱就皱吧。
这样想着,洗完澡躺在床上,闭着眼滚了半天,才想起来,
没喝酒也没带药,晚上睡不着觉。
这是她自己的习惯。
因为在这世界醒来的那一刻,她就敏锐地知道前一晚没有服用安眠类药物。
她对这类药的后遗症如此清楚。
好像又找回了一部分自己。
干脆地从床上坐起,她打算找点事消磨时间。
再次站在走廊上,又不知该去往何方。
其实很想向旅店老板买两听啤酒。
但现在住在这里的,不是老师就是学生,怎么想都不太得当。
回想起遇见仁王时,那窄窄的楼梯,和窗外的月亮。
那楼梯通向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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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通向顶楼。
推开门,走到天台的围栏边,丽像往常一样点起烟。
风刮过,吹进她没扣完扣子的领口,将没塞进裤腰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
像随时能将她带走的白色气球。
“在看哪呢……?”
风声中,有人轻飘飘地问。
她转身,飞快地将手里的烟掐灭,
“无论你出现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仁王同学。”
懒散地将手肘向后撑在栏杆上,她抬眼看他。
月光模糊了他的轮廓,银蓝色飘舞的发丝,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肌肤,随风飞扬的衣角。
他坐在天台阁楼的屋顶上,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修长的身形几乎要溶解在墨蓝夜色中,
像风飘散,不留痕迹。
——除了手边的两听三得利。
“把这个卖给你的人,要行政拘留。”
丽指了指那两听啤酒。
“喔…这只是好心的店主施舍给路过流浪汉的两听酒,跟未成年可没什么关系。”
笑着摇头,脑后的辫子随之摇晃,他向丽招招手,
“怎么样,老师,要上来吗?”
她想想,站直了伸个懒腰,快速助跑几步,
双手在墙壁边缘一撑,轻巧翻身而上,拍拍手上的灰,稳稳站定。
看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仁王一时语塞,起身走到她旁边,
“……我想说的是,后面有梯子。”
“……这样啊。”
小小的房顶本就被一片篱笆围起的小菜地占满,此时篱笆外站着两个人更显得有些拥挤。
小菜地显然已经荒废,仅剩一层薄土和漂亮的篱笆。
“刚才就发现了,这架子搭得很好。”
丽抬手触摸方才仁王靠着的“篱笆”。
那准确来说是一个为攀缘植物搭建的篱架。
打磨得毫无毛刺的光洁等长竹竿,将它们连接起的铁丝缠绕出不同的造型,花瓣、兔子、草叶。
非常精致。
半蹲着,将手伸过篱笆,拨动地上薄薄一层干燥的土壤,丽捡起一片干枯的叶子,
在月光下观察片刻,
“应该是紫藤。”
“明明正是该开放的季节。”
仁王摸了摸篱笆上那些精巧的图案,
“是以怎样的心情种下,又为什么将它们铲去呢。”
把叶子放下,丽答,
“可能是考虑到屋顶承重的问题。”
……一时无语。
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仁王拿起地上的啤酒,丢给她。
丽接下酒,坐到地上,背靠篱笆,
仰头望他,说,
“我不在学生面前喝酒。”
他叹口气,翻身跃过篱笆,与她背靠背坐下。
“好了,现在你在学生背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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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几分滑稽。
与他隔着篱笆背对背,能感受到铁丝拧转的纹路和少年温热的体温。
丽单手起开一听啤酒,听泡沫出现又消失的沙沙声,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老师。”
“嗯?”
“不苦吗?”
她拎着易拉罐摇了摇,晃动的液体散发麦香,
“如果想要甜的话,应该去吃糖。”
“我也想尝一尝。”
闻言,丽把另一听也起开,飞快地喝了一口,
“不行,两听都被我喝掉了哦。”
“为什么拿着酒……”
她左手一听,右手一听,非常惬意,
“还在研究怎么变成我吗?”
不置可否,仁王用手翻动地上薄薄的土,像她刚才那样,捡起一片干枯的叶子。
本应是开花的季节,这些叶子还是青绿色的,就被折断,最后枯萎。
喝一口酒,她将悬在墙边的腿收到身前,蜷缩着问,
“扮演别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等他回答,又接道,
“人总要在社会上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是某个人的老师、某个人的学生、某个人的女儿。但是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谁又会关心呢……”
“熟悉的问题。真实的自己啊……”
仁王仰望天空,
“‘真正的你一定有更精彩的表现’、‘希望能和原本的你较量一下’有很多人对我这样说哦。”
“……这样吗?我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把两听酒放到身侧,丽双手抱膝,也看向天空。
两双眼睛装着一样的景色,月色朦胧,星光细碎。
“你观察他们的行为动作,分析理解他们的心理精神,最终展现出来的,是你眼中的他们。”
“这是一种再创作。幻化出的形象,是你的观察、你的分析与理解。”
“在illusion里,仁王可以是任何人,而任何人都是仁王。”
沉沉夜幕下,她轻轻向后靠,隔着铁丝,寒风在两个人的体温中消弭。
“顺带一提。我认为在你的illusion中出现,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努力地了解我的想法,还有人如此了解我。”
“这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说到“幸福”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背对着,他虽没看到她的眼睛,可那双眼睛早已刻在他心里。
一定是明亮的、绚丽的,坚韧又脆弱的。
感受依约的温度,他倚着篱笆,轻声回答,
“……老师,你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所以你在迷茫些什么呢。”
不论对方能否看见,她笑着摇摇头,
“仁王同学。你幻化成某个人,会跑到对方的家里去,会过另一个人的人生吗……”
“我到底是谁,这关系到……我的家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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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着某个人为心爱的紫藤花搭建的篱笆,篱笆后是她。
紫藤花在这个春天枯萎,某些东西在这个春天悄然生长。
都攀缘在这精巧的花架上,此时此刻。
“那就创造一个新的家怎么样?”
“一个无论你是谁,都可以容身的家。”
声音很轻,到她耳边已经被风吹散不少,落到心间却掷地有声。
沉默着,她喝了口酒,问,
“……仁王同学,如果是我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会说什么呢?我不知道。”
仁王没有答,只说,
“如果是柳生,这个时候会吟诗一首。比如,我开始荒谬地把两个字混为一谈——我和你。”
“如果是柳呢?”
“念点俳句,比如……宿題を、忘れた廊下に、最上川(译:作业忘写因而立于走廊上最上川)。”
“……真是好文采。那仁王呢?”
“我不知道。”
“老师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了吗?”
“我在想,仁王在想些什么。”
丽笑着回答,又说,
“啊,有流星。”
“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抬起头,就像那时看丁达尔效应一样。
那是两颗孤独的流星。
一颗拖着雪白的、寂寞的尾巴,路过漆黑的夜空。
另一颗追着它落下。
“所以你不会认为这是ufo。”
调笑着,那声线依旧如丝绒般慵懒迷人。
“来许个愿吧!”
望着那两颗流星,仁王闭上眼睛。
他听起来很开心,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这样想着,出于对年轻人的纵容,她应道,
“虽然这只是宇宙中小尘埃穿过地球大气的现象,但还是可以许个愿。”
“嗯……想吃火锅。中国火锅。”
“愿望说出来被别人听见就不灵了。”
他依旧闭着眼睛,感受拂面的夜风,
“作为听到你愿望的补偿,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吧。”
“想要谁陪你都可以哦,哆啦a梦啊,假面骑士啊……”
丽起身,低头越过篱笆看他,
“仁王就可以了。”
他睁开眼,迎着她的金眼睛,
在夜色中凛冽而温柔。
他的流星。
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他总被人这样问。
抱着某种不服输的少年意气,总想着某天也能以这话问问别人。
怀揣这念头,他好奇地观察她,接近她,最后被她关在那双金眼睛里。
和今夜的月亮、流星,
和她朦胧的眼泪一起。
他应该像风,无拘无束,
可此刻竟也甘之如饴。
或许哪天会被她关在火锅里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
到时候再说吧。
好奇心害死猫。
狐狸可是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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