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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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再要让皇帝重新恢复心情舒畅,是一件难事。
郑熙好容易才将皇帝安抚好,等他回到东厂时,东平王那边的新情报又送来了。
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郑熙挑了挑眉:
东平王可真是没闲着。
郑熙粗略看了看,最前面是一份名单,记载了这一天里到东平王营地拜访的官员姓名和职位。后面则记有东平王与多人谈话的详细内容。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东平王的亲族,还有一些,是跟他一起离开京城的臣子们的亲属和门生。
正如东平王之前所说,他的这些部下的亲族大多都在京中,得知亲属已经到了京郊,自然一定要来相会。
不过这些人里,确实有不少关键人物。可以想见,皇帝要是看到这些,大概又得忧虑得彻夜难眠了。
还是明天一早再拿去给皇帝看吧。
郑熙把这些材料整理起来,刚想放到一边,忽然想起——或许太后也会想要看一看,东平王都在和谁联络。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不过要去见太后,或许这时间正合适。
郑熙拿起整理好的材料,抬腿就往外走。
小喜慌忙跟上:
“爷,都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去?我给您备车。”
“进宫。”
这不是才从宫里出来,怎么又要进宫?小喜有点弄不明白。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件披风。
小喜身上一凛,赶忙问:
“爷,今晚……您还回来吗?”
“不回来,今晚就在宫里睡了,你们不用等我。”
小喜恍然大悟地闭上了嘴巴,再不敢说话,郑熙并没注意到小喜的变化,转头出去了。
他离开东缉事厂,一进了宫门,就往孝慈宫走。
虽说像他这样一个人,无论往哪里去都不会被人拦住盘问,不过宫里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郑熙不希望有什么特别的流言传出来。
故而他一路小心,尽量不被人看到。
好在孝慈宫这方向僻静,他这一路上,并没碰上什么人。只是远远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宫女。他提前一步闪到路边上,没被人注意。
郑熙做了这几年东厂厂督,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不过他到底不用像底下人那样辛苦,几乎不曾亲自去探听过情报,像如今这样趁夜悄悄行动,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新鲜事。
他心里激动,脚步越走越快,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孝慈宫。
孝慈宫这边,向来没几个人把守。太后为人又慈悲,到了晚上,总是早早打发人都去歇着,只留几个必不可少的人在身边伺候。郑熙路径又熟,没费什么工夫就径直走到了太后住着的寝殿窗下。
太后似乎马上要睡了,殿内的灯烛都已熄灭,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郑熙知道,太后寝殿里,总是几个大宫女轮流在外间上夜,倘若太后半夜起来要茶要水,好能有人服侍。之前死了一个白柳,如今又补了个叫青樱的,这天晚上睡在寝殿外间的,正是她。
要从殿门进去见太后,必定要先经过宫女睡的卧榻。上夜的宫女因为要防备着主子夜里使唤,不可睡得太实。有一点动静就要惊醒了。
这个青樱,倒是郑熙挑的,差不多可以算作是他的人。不过他半夜里悄悄来到太后寝宫这样的事,实在不该让这么个小角色知道。
郑熙站在角落里等,一直等到灯熄了。这才绕到太后床边的位置,敲了敲窗。
屋里传出太后的声音:
“青樱,你去看看,是什么敲得窗子响。”
殿内传出脚步声,郑熙连忙躲到一旁。
窗子开了,青樱往外看了看:
“娘娘,什么也没有,许是有什么小虫子撞到了窗框上。”
王度阡没说什么,青樱又回她的地方躺下。
郑熙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屋里安静了,又“笃笃笃”敲了几下窗框。
王度阡的头挨在枕上,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声音。
这声音并不像是什么虫儿,反而像是谁敲出来的暗号。
王度阡侧着耳朵听,听外屋里青樱的呼吸匀净了,就悄悄趿上鞋,走过去开了窗。
两下里望望,她什么也没瞧见,只得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一句:
“谁?”
有细入蚊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娘娘,是我。”
是郑熙。
月色朦胧之中,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了窗前。
这人突然在夜里出现在她寝殿的窗前,着实让王度阡感到紧张。
她免不了又要想起,在数月之前,也正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正是这个人,为她设下了一个险恶的圈套。若不是她警醒,此刻她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人站在她的窗前,想要同她说话。
如果她更谨慎一点,她本来不应该搭理他的。
可是之前,他们确实有过一点短暂的交谈,达成了些并没有什么约束效力的联盟。
人都有好奇心,她确实想要知道,他这么特特地在大半夜里跑来,究竟有什么话,非要和她说不可。
这个人或许会把别人的性命当做自己的垫脚石,却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不过他到这里来的事情,还是别让人知道为好。
王度阡将手指比在唇边,轻轻摇头,然后关上了窗。
她回过身来叫外间里躺着的宫女:
“青樱。”
青樱迷迷糊糊“啊”了一声,王度阡道:
“近来似乎有什么小飞虫儿,在蚊帐外头嗡嗡地飞,搅得人睡不了觉。你上外头配殿里去,取些能驱蚊虫的熏香来。”
青樱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支走了青樱,王度阡又回过头来开了窗,郑熙直接从窗子跳了进来,笑道:
“娘娘。”
王度阡没给他好脸色:
“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进了贼。”
郑熙闻言又笑起来:
“娘娘说笑了,这宫里,哪会有贼呢?”
王度阡正色道:
“几个月前,到我这里配殿私会白柳的那人,难道不是贼吗?”
郑熙被太后揭了短,脸上红起来,垂下了头,嘴角却仍噙着笑:
“娘娘这是在臊我了,我要为娘娘做点什么,娘娘才肯忘了这事?”
他嘴里是在求饶,却止不住要笑,似乎还挺得意。
王度阡看着他,心里想,这样一个人,与戏台上那些奸宦,着实也没什么分别。
戏台上那些奸宦最后总是要得报应的,可眼前这个人,大概会活得比谁都长久。
只为他实在太聪明,她宫里宫外见过这么些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可惜他这样一个聪明人,却成了太监,操着最卑贱的劳役。
可巧如今他掌了东厂的大权,满朝文武的阴私全在他手中掌握,只怕皇帝也在他股掌之中。
如今她也没兴趣和他弄什么玄虚,直截了当地问:
“你大半夜跳窗子进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奴这里有一份东平王最近接见大臣的记录,想着娘娘或许想看看,就拿来了。”
王度阡没想到他会特意把这样的东西拿给她看,不免笑了:
“你还真有心,我只道你从前那些话只是随口说的,想不到你居然真能放在心上。”
郑熙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开口答她,声音很轻:
“我早说过,我对娘娘……忠心耿耿。”
王度阡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看过了。她是太后,早已习惯了别人在她面前垂下眼帘。然而此时,他无礼地盯着她,目光灼灼。
好像要把她吞下去一样。
要是平常问安时的那种距离也就罢了,偏偏此刻两人面对面地立着……太近了。
他离她太近了。
在这里还不像上一次,那时候是在旷野里,四周空旷无人,有许多地方可以退避,可以稍稍后退一步,以拉远这种距离。
但在这里不行,桌子、椅子、床和墙,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在挡着她。让她不得不接受他目光的逼视。
好在灯已经熄了,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她看着他,只能看到一点模糊朦胧的影子,还有从他眼睛里反射出来的一点月光……料想他也看不见她红透了的面颊。
王度阡伸手去接郑熙手里拿着的纸页,郑熙却又将那东西拿远了:
“奴把这东西给娘娘看,娘娘要给奴些什么呢?”
果然,要想从他那里拿到点什么东西,是不可能没有代价的。
听了这话,王度阡心里反而轻松了,面上的红晕也消散下去,语调恢复了往日的冷傲:
“我已经许了你性命,难道还不够吗?”
郑熙低低声地笑:
“娘娘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太监的,总归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好哇,这是敲诈了。
王度阡却也并非没有办法:
“像你方才说的,用这东西换我把几个月前那件事忘了,可好?”
郑熙微笑着摇头:
“那些恐怕还不够。”
“可我着实没什么可给你的了,”王度阡说,“秉笔应当知道,我只是深宫之中的妇人,虽然有个太后的名头,不过是个空架子——我是没有子嗣的,也就永远没有更靠近权力的机会。倘若秉笔觉得我没有用,不妨改投他人……不过是为了前途,我也不会因此就恼了你。”
看着王度阡摆出一副细细计算的模样,郑熙心里只觉得她可爱。
这样想了之后,郑熙突然一凛。
以“可爱”这词形容太后,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了。
说来,他倒是有些想要的东西,却完全不敢说。哪怕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哪怕此处黑得连对面人的表情都看不清,哪怕这里再没第三个人在场……他也不敢说。
郑熙摇头:
“我就只是看好娘娘,除了娘娘以外,我谁也不愿意跟。”
王度阡哼了一声:
“那你可选错了人。”
“到底有没有选错,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王度阡的语气里多有了点危险的味道:
“你把这东西拿来,又不肯给我,莫不是特意来戏耍我的?”
郑熙的笑意更深:
“奴哪里敢!”
他这样说着,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了王度阡的手里:
“这可是娘娘欠我的,以后不要忘了还。”
王度阡接过纸页,郑熙替她掌起灯来,容她一张一张往下看。
这份报告里,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过王度阡看得出,东平王见的,似乎都是些关键人物。
禁军的首领,朝中的党魁,高门世家的家主,门生遍地的老臣……
要是有人看了这份名单,还说东平王没有谋反的打算,那真是鬼都不信。
不过在谈话的部分,倒是没有记录下什么特别的内容。东平王很谨慎,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和对方谈什么。
王度阡刚将纸页粗粗翻了一遍,准备把东西还给郑熙,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进来:
“娘娘还没有睡?熏香已经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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