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在这深宫之中，一个太监的心事，到底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郑熙将太后的上书交给皇帝，皇帝又将这封书信转给礼部。有了这一封信，礼部的几个老臣，也不再反对，将贵太妃陈氏加封为太后的事，至此总算安排妥当。只是皇帝为表郑重，还是特别将加封的日期安排在四月十六，也就是陈贵太妃生日的前一天。

        这场博弈之中，皇帝大获全胜。

        这让他心中总算舒畅起来，多年来郁结在心中的不快，好像总算有了一个出口。

        他信守承诺，将郑熙调回了司礼监，仍做秉笔太监。

        这消息传出来之后，众人纷纷向郑熙贺喜，都说他经历过磨难之后重又回归司礼监，将来定然一帆风顺，前途似锦。

        郑熙也笑着拱手还礼，面上一团喜气。但他心中究竟怎么想，到底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喜总还是比别人多了解郑熙一些，多少能看出他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高兴。故而格外战战兢兢，生怕要触了他的霉头。

        他给郑熙倒了茶，小心翼翼地说：

        “爷，刚刚俞侍郎来过厂里找您，见您不在，就又走了，留下一张帖子。”

        郑熙放下茶，眼睛往小喜那边扫过去：

        “谁？”

        “俞璟谦，俞侍郎，”小喜小声提示，恭恭敬敬地将帖子递上，“就是之前在咱们厂里住过那位。”

        郑熙当然知道俞璟谦是谁，之前这段时间他一直忙活着贵太妃这事，暂时俞璟谦丢在脑后没去搭理，想不到这会儿他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想必他也已经听说了陈贵太妃要做太后的事，不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太后的情况有些忧心。

        郑熙心里烦着，本来不想理他。一转念，又改了主意，对小喜道：

        “好，我知道了，你去往他家府上跑一趟，就说我已经回到厂里，直接把他请过来。”

        小喜不知道郑熙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这位俞侍郎有了结交，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却不敢问，拿着他的帖子去了。

        郑熙想了想，戴上了王度阡之前赏给他的翡翠镯。

        自从那次挨过打之后，他就没再戴过这镯子了，生怕要不小心打碎。这东西他一直小心地收着，并不常拿出来戴。

        今天要见俞璟谦，郑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非戴上这镯子不可。

        不过小半个时辰，俞璟谦就到了。

        东厂的位置距离俞璟谦府上本来不太远，郑熙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到。看来这俞璟谦对太后的状况，着实关心。

        郑熙想到这里，心里好像扎了一根刺。

        他虽然不快，面上却绝不显露，反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有着这样一张秀丽面孔，微笑起来本应显得可亲，只是他年少时就总板着面孔，后来在东厂日久，就更不大会笑，露出的笑容总是显得有些过分刻意。

        平常当然没人敢跟他说这个，但他自己也不是全不知晓。只是他这样一个人，带着这样的一张面孔，倒是显得很合适。

        俞璟谦到东厂之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带着点冷峻笑意的面孔。

        当初他带人到俞璟谦家抄家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让俞璟谦心惊胆战。

        此外俞璟谦受过郑熙的恩惠，在他面前总像是矮着一头，此时见了面，也就有点讪讪的：

        “厂公好。”

        郑熙向他点头：

        “侍郎好，请坐。今日来我东厂，可是有什么事吗？”

        俞璟谦来，自然只是为了要问太后的事。然而他站在郑熙面前，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郑熙却好像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

        “侍郎或许有所不知，我如今升回了司礼监秉笔，已经不在太后的孝慈宫伺候了。”

        “哦。”

        俞璟谦听他这么一说，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应当说些客套话：

        “那真是恭喜厂公了。”

        郑熙点点头，没再回话，俞璟谦没有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却不能这样就走，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厂公虽然已经不在孝慈宫伺候，到底每日在皇宫内苑出入，所知的事情，总还是比下官多得多了。下官有一事想要请教，还请厂公为下官解惑。”

        郑熙仍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俞璟谦看着他，压低了嗓音：

        “太后究竟何以会上书，请求将陈贵太妃也封为太后？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熙神情不变，只是看着他:

        “依侍郎看呢？”

        俞璟谦心中早有猜测，凑近了低声询问:

        “软禁？”

        郑熙刚想要否决，却又想到俞璟谦的猜测颇有可利用之处，于是点头道:

        “侍郎的猜测，虽然不中，亦不远矣。”

        俞璟谦大吃一惊，脸色有些发灰。

        郑熙看见俞璟谦的脸色，心中大为得意，但他不愿将事情说得太过肯定，以免被眼前人觉察到事情有什么不对。于是说道：

        “倒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只不过……太后娘娘近来生了病。”

        “生病”两字可有许多种解释，从某种角度来讲，实际情况可能非常危险。

        俞璟谦听得“生病”两字，面上忧虑更深，却又别无办法，只好问：

        “上次下官请厂公传的话，厂公可曾说与太后知道吗？”

        郑熙点一点头。

        俞璟谦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似的问：

        “娘娘可曾有什么回话？”

        听了他这样问，郑熙的笑容灿烂起来，几乎掩藏不住：

        “她说您是胡闹。”

        俞璟谦未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觉语塞：

        “啊……这……”

        郑熙也不想得意的太过分，以至于误了正事，于是笑道：

        “娘娘就算是有什么真意，又怎么可能让我传递呢。我想娘娘听了俞侍郎的话，心中一定还是感念的。”

        俞璟谦苦笑着点头，到底不很死心，又问：

        “如今娘娘生病，宫里是否能传出什么消息来？哪怕……只给丞相府那边传一点消息也好，我只要知道她没事，心里就安了。”

        郑熙的态度格外和蔼，却不肯将话说死：

        “我这里若有消息，一定告诉俞侍郎。”

        这话说出来，基本上就是送客的意思。俞璟谦点一点头，向郑熙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送走俞璟谦，郑熙坐回到椅上，舒一口气。

        今日他如此戏弄俞璟谦，不知将来会有何报应。不过他既然已经如此决断，也就不怕那遥远未来里未知的报应。

        却说那俞璟谦，出了东厂的门，便径直往丞相府去。

        他去找郑熙，不过是病急乱投医，郑熙所说的那些话，他并不百分之百的相信。他心中本有疑惑，见了郑熙之后却没有得到多少解答，只觉得疑问更深，只得再去看看相府那边，是否有些更可靠一点的消息。

        俞璟谦自小就是在王举府上长大，他到相府，便如回家一般。门子苍头全都认识他，见了他就立即带他去见王举。

        丞相王举正在自家书房审阅文书，忽见俞璟谦前来，抬起头来问道：

        “璟谦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俞璟谦本来是特意来问情况的，可王举这一问，反而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略一踌躇，还是将自己担心王度阡，故而向郑熙询问之事告知了王举。

        王举冷笑了一声：

        “你竟还去问那郑熙！真是白在东厂大牢里住了一回。你难道不知，那阉宦人称玉面无常鬼，手段最是狠毒，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别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就以为他是好人了。他能放你一马，定是觉得你还对他有用，说不准在什么地方，就要算计你一遭。”

        俞璟谦本就是王举的学生，从小被他教养大。如今虽然已经快要三十岁，又做了官，其实仍有些怕他，听了王举这样教训，不免低下头来。

        王举教训完俞璟谦，又沉吟道：

        “不过……度阡此次竟然会亲自上书请求封陈氏为太后，这件事确实令人觉得有些蹊跷。”

        俞璟谦听王举这么说，连忙又道：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若不是没人可问，也不会去问那太监。”

        王举皱着眉想了一会：

        “你不要着急，不必问人，也不用随便乱猜，明日我就叫夫人去求见太后，到宫中与度阡一唔，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王举的发妻几年前已然亡故，此时所说的夫人乃是继室，并非王度阡之母。不过丞相家中对这位进了宫的大小姐本就十分敬重。故而这继母继女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龃龉，关系并不算差。丞相夫人为人机警，时不时进宫，与王度阡传递消息，互通有无。

        如今出了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最简单的方法，果然还是让丞相夫人直接去问王度阡。

        俞璟谦听王举做下这样的决定，总算松一口气，道：

        “既然这样，等师母进宫得了消息，请先生千万别忘了派人知会我一声，也叫我放心。”

        王举知道自己这个门生，向来对自家女儿十分关切。想到此时王度阡居于深宫，再没有与他相见之日，不免有些唏嘘。出言承诺道：

        “你放心，度阡若有消息，我一定派人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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