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怎舍得05

柳清的心霎时失了节奏，跳得乱七八糟。

        她正给他消毒，手抖了下，下手重了点，谢昀轻嗤一声。

        “对，对不起。”柳清回过神，连忙道歉。

        谢昀忽地轻笑一声，“柳医生，要我说没关系也可以，回答我个问题。”

        柳清愣了下，“什么问题？”

        “有对象了没？”谢昀问，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只是好奇，你们医生工作应该很忙吧，有时间谈对象吗？”

        “没有。”确实是没有对象，也没有时间谈对象。

        谢昀淡淡“哦”了一声，唇角却忍不住悄悄勾起。

        处理好臀部上的伤后，柳清收拾东西快步离开了这里，仿佛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关上门，背脊靠在一旁墙壁上，深深吸气。

        “以前喜欢过的姑娘。”他的话回荡在耳边。

        他曾喜欢过她，喜欢过，过去了。

        她感觉身体忽热忽冷的，像是发了烧，很难受。

        直到有人朝这边走来，柳清才勉力抬脚离开了这里。

        八点，柳清交完班，到病区转了一圈，她没有看到谢昀，想必已经被人接走。

        她家离医院不算太远，六个公交车站的距离，走路回去也就半个多小时。

        不赶时间的话，她一般都是步行回去，但她昨夜没怎么睡，头疼得厉害，浑身也疲倦无力，便坐上了公交车。

        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前面坐着两个十几岁女孩子，看起来是高中生。

        她们的头凑在一起，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是班上新转学来的男孩吗？

        柳清不由得把目光移向窗外……

        她第二次见到谢昀，是高三上学期。

        开学已经有一周了，那一日，才早读课后，阳光已分外炽热，窗外的知了叫得格外欢快。

        柳清在座位上做卷子。

        班主任吴老师带着一个男生走了进来，班上的女生一下子激动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哇，转学生好帅啊。”

        “比咱们校草都帅。”

        “甩咱们校草好几条街好嘛。”

        “我怎么觉得转学生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文岚女士的儿子啊。”

        “文岚是谁？”

        “文岚你都不知道，国家一级钢琴演奏家，曾担任帝都中央乐团钢琴独奏家，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气，她可是我的偶像！还有他爸爸，你知道是谁吗？”

        “卖什么关子，赶快说！”

        “谢致远，申城副市长，帅得不得了，跟文女士简直就是神仙眷侣，每次看他们的采访，都是甜掉牙……”

        柳清握笔写字的手顿了下，又继续写。

        “跟大家介绍下自己。”吴老师温和地说。

        一道懒洋洋且清冽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叫谢昀。”

        然后没了声响，吴老师问：“完了？”

        谢昀轻“嗯”了一声，语气懒懒散散。

        下面好些女生忍不住红了脸，觉得他真是又帅又酷。

        柳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讲台。

        果然是他。少年又长高了不少，比站他身旁的吴老师高出两个头，他穿着件黑色t恤，下身穿条深蓝色牛仔裤，大长腿微微敞开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就不像好学生。

        他的头发依旧很短，眼睛依旧漆黑明亮，仿佛旋涡，会将人吸入其中。

        柳清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少年长腿一跨，裤、裆忽然破裂时，他那张裂开的脸。

        她一时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前面的同学纷纷扭过头看她。

        “柳清居然笑了。”有男生小声说。

        “她笑起来真好看。”还有男生说。

        谢昀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她身上，长眸微眯，带着玩味审视。

        柳清敛了笑意，恢复一贯的清冷神色，低下头去，仿佛刚才笑出声的人不是她。

        “谢昀，你坐那个空位置上吧。”吴老师道，“好，开始上课。”

        谢昀大步走了下来，走路带风，路过她身边时，一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笔记本。

        他弯腰捡起来，递给她，俩人目光相接，彼此清澈明亮的瞳仁里倒映出对方的样子。

        “抱歉哈。”他轻扯了下嘴皮子，语气慵懒，完全不感到抱歉。

        柳清接过，收回目光，“没关系。”

        谢昀走到她后面的空桌，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大概是腿太长，他坐下来后，小小的课桌无法安置下他那双大长腿，他干脆把左腿伸出了课桌外，直接搭在了柳清的椅子边缘上。

        柳清双手扶着椅子边缘，往前移了移，整个身体贴在课桌上。

        谢昀微微挑了挑眉。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柳清快速收拾好书包，便离开了教室。

        谢昀将书包往肩膀上一甩，紧随其后。

        柳清要赶着去医院看妈妈，自从两年前车祸后，妈妈命虽然保住了，但却成了植物人。

        她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去陪妈妈，给她擦身，翻身，和她说说话，她相信妈妈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她走到篮球场附近时，有人在背后大声喊她：“柳清，你等等！”

        这声音有点熟悉，柳清回过头，就看到谢昀大步走来。

        “看不出来啊，小短腿跑得还挺快。”谢昀微微喘息着。

        柳清看向自己的双腿，她从小就又瘦又高，169的个头，在班上女生中不算矮，腿也不短。

        不过对比物是他的腿的话，好吧，她的腿确实短了点。

        柳清低头的瞬间，看到了自己脚上穿的白色球鞋，再抬头看看他，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稍稍侧身，让一边书包带子滑落，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拿出钱夹。

        谢昀没说话，奇怪地看着她。

        柳清打开钱夹，里面只有一百来块钱，她记得很清楚，那双鞋的标价是269元。

        她把所有钱都拿了出来，认真地数了下，158块3毛，递到他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是来找我要钱的吧，可我身上只有这些，剩下的我下次还你。”

        谢昀一头雾水，英挺的眉皱了皱，“要什么钱？”

        柳清低头看着脚上的鞋，“这鞋不是你买的吗？”

        谢昀恍然大悟，这鞋子确实是他买的，难怪看着眼熟，他轻嗤一声，“我差你这点钱啊，真是的，钱你自个儿收着吧。”

        柳清看向他，“那你找我干嘛？”

        “你笑什么？”谢昀眼眸微眯，一字一顿地道，漆黑深邃的眸紧盯着她瞧。

        柳清“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回道：“我没笑你。”

        这话说出口后，柳清觉得这样说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补救道：“我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与你无关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说来让我也笑笑。”谢昀淡嘲一声，不依不饶。

        柳清：“……”

        她哪里想得出什么好笑的事，她抬腕看了下时间，她得走了，没功夫和他在这里瞎扯，她沉下脸，淡淡道：“抱歉，我忘了。我还有事，先走了，钱我改日凑够了还你。”

        柳清语速很快，说完转身就走。

        胳膊却被他忽然拽住，稍稍用力一拉，她整个人被带得往他怀里扑。

        柳清心脏砰砰乱跳，急忙伸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才没有撞入他的怀中，她恼怒地抬起头，瞪着他，正要发火。

        一股疾风袭来，速度极快的球堪堪从柳清脑后擦过，带得她的马尾都动了起来。

        谢昀倏然间抬起右手，五指张开，飞来的篮球落入他宽大的掌中，像被他的手掌吸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谢昀左手松开了她的手臂，右手却托着球把玩着。

        柳清将到了嘴边话骂他有病的话给咽了回去，怒火渐消，好歹是他又一次帮了她。

        “谢谢。”柳清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谢昀轻佻一笑，“谢什么？”

        “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还有谢谢两年前的你买的鞋子。”柳清说，“改日……”

        谢昀打断她的话，右手拍球，边拍边抬眸看她，“改日请我吃饭吧，作为答谢。”

        也没等柳清回答，他扯起嘴皮子笑了下，“打球去了。”

        他甩了下书包，防止掉下来，大步拍着球奔向了球场，奔向阳光。

        柳清看着他的背影，正午时分，阳光炽烈，直直地照射下来，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她的右手手臂被他抓过地方，一片灼热。

        丁俊开了张保姆车，又带了两个保镖，才把谢昀弄回他外婆家。

        丁俊的外婆是南溪市人，丁俊自小在申城长大，高一的时候父母离婚，他随母亲来到南溪市。

        谢昀和丁俊是远房表亲，俩人的外婆是亲姐妹，高三的时候，谢昀和家里大吵了一架，闹到了离家出走的地步，直接从申城过来投奔丁俊，一直住在他外婆家。

        谢昀经济独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南溪的丁俊外婆买了一幢别墅，雇了保姆贴身照顾她。

        自从他十八岁时离开南溪，这是他第二次回来。

        “说吧，你回来南溪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丁俊坐在谢昀床对面的沙发上，抱臂看着他。

        谢昀趴在床上，双手拿着手机在玩游戏，他漫不经心地道：“外婆八十大寿啊，回来给她老人家贺寿。”

        “你别骗我了！当然这可能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柳清吧？”

        谢昀手指微顿，就半秒的功夫，他操作的英雄被围攻，他没能突围出去，挂掉了。

        “操。”谢昀低声咒骂了句，干脆把手机往床旁一丢，真他妈没意思。

        “柳清谁啊，天仙啊，我回南溪跟她有毛线的关系！”谢昀趴得久了，难受得慌，可动了下，又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丁俊翻了大白眼：“那你大半夜地跑去鹅山做什么？别跟我说什么，去看日出的鬼话了，明明就是去缅怀你和柳清的初吻去了。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勇敢点，还喜欢人家就去追，哪怕再被泼一次冰水……”

        “你他妈不会说话就别乱说，乌鸦嘴！我呸！”谢昀俊美的脸气得扭曲，抓起身下的枕头狠狠砸了过去。

        丁俊眼明手快地接住枕头，还欲再说。

        谢昀剑眉紧皱，不耐烦道：“好了，别个小和尚念经似的，叨逼叨的了，有个正事让你去办。”

        丁俊这才闭了嘴，觑他一眼，你最好给我说正事，不然我就叨逼叨，跟你没完！

        “我记得之前李明导演递来个剧本，是关于急诊科医生的，你找来给我看看。”

        丁俊眼睛霎时瞪得大如铜铃，笑逐颜开，“真的？”

        不过他的脸色马上又变得凝重，“你有心接戏搞事业是好事，但李导对男主角的医学专业要求有点高，还要求至少要深入实地了解急诊科医生的工作和生活至少一个月，你要不换个别的戏，先……”

        这个剧本丁俊看过，探讨的是医患关系以及医生与信仰的一个故事，太过于现实，并不讨喜，而且他的形象太过优越，与男主角形象也不太相似，是很需要演技的一部戏，他担心谢昀根本驾驭不了。

        这可是他事隔多年后的第一部戏，一定要打个翻身仗才行。

        “我只接那个戏，别的免谈。”谢昀淡声道。

        丁俊一咬牙，“好吧，我去给你拿。”

        他转身走出两步，又转过来，“等一下，医生的戏，该不会是因为柳清吧？”

        “柳清，柳清，你不会还喜欢你的小同桌吧？”谢昀盯着他，冷冷一笑。

        丁俊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有病啊你，我不就是跟她当了半年同桌嘛，你至于嫉妒到现在么，还说不喜欢人家……”

        谢昀不置一词，重新抓了身旁的一个枕头，压在胸下，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上。

        阳光穿过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照在窗台上的一束百合花上，花瓣被阳光染成了金色，谢昀的思绪仿佛长了金色小翅膀，一下子飞得很远。

        十六岁时，他在宋欢妍家见到柳清，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而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半个月前，他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家里给他办了个盛大的生日宴会，其实不过是给父母提供一个作秀的舞台，他已经陪他们演了多年的戏了，实在厌烦恶心透顶，便偷偷跑了。

        那时丁俊已经随他妈妈搬到了南溪，他便独自坐了高铁，来南溪找他。

        在去丁俊家的路上，坐在出租车上，丁俊一路上都在说，“南溪真不错，山灵水秀，美女特别多。我告诉你，我的同桌就是个小美人，皮肤白白嫩嫩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长得可好看了，笑起来我人都要没了，幸好她不怎么爱笑……”

        谢昀淡淡嗤笑一声，揶揄道：“真的假的？比天仙还美啊？”

        “真的，真比天仙还美！”丁俊很认真。

        谢昀那会儿对女孩子的印象，基本停留在宋欢妍那样的，娇滴滴，软绵绵，整天缠着你，烦都烦死了，心里觉着，女孩子就是一种麻烦又恐怖的生物。

        “哎，司机师傅，停下车。”丁俊忽然喊道，他使劲地拍了下谢昀的胳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看，那就是我的小同桌！”

        丁俊摇下车窗，兴奋地朝人行道上的一个女孩子挥手，“柳清，柳清！”

        谢昀跟着丁俊的视线，投去懒洋洋的一瞥。

        那女孩子扎着低马尾，穿着条白裙，胸前抱着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正在走路，听到呼喊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女孩子唇角轻轻勾起，抬手朝他们挥了挥。

        那时，阳光正耀眼，树叶的影子细细碎碎，映在她的身上，她静静地站在阳光里微笑，比她胸前的百合花还要风姿柔媚，盛开在九月明媚的阳光里。

        周围一切都安静了，谢昀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大力跳动，扑通扑通，砸在胸口。

        丁俊激动的问他：“怎么样？我的小同桌好看吧？”

        谢昀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不屑地笑笑，“也就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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