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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作画


钟府内一切井井有条,正值盛夏,许多花开得正盛,绿树成荫,瞧着一片盎然的生机。上京的夏天有些许炎热,蝉鸣此消彼长,颇有些恼人,可若是没了这些声音,院子里又少了些生机,钟独鹿向来是喜欢这些家伙同她作伴的,便是形状可怖,也总比一点声响都没有要好。

        就像此时——

        那位严先生坐在她对面,那小童子给他递着画笔。白梨和秋荷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明明有五人在场,却静得像半夜的祠堂,若非有这蝉鸣,她怕是更加坐立不安,尴尬死也是一种死法。

        说来,钟独鹿也奇怪,这位严先生是透视眼不成?替她作画像竟不用摘下纬帽?她大概知道……他画的美人图为何没有五官了。

        那难道相亲的画像也不画五官吗?这算不算相亲诈骗?

        钟独鹿冷不丁的在心中想,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

        意识到之后,她赶忙敛了笑意,继续板着脸。

        可就在这声笑后,严先生居然摘下了他的纬帽!

        钟独鹿倍感激动,她不会是这上京第一个见到严先生真容的人吧?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天真了。

        好家伙,还有一层面纱!

        钟独鹿看着面前人挡得严严实实的下半张脸,顿时一阵失语。

        究竟是为什么……要挡得这般严实?

        钟独鹿自以为隐秘地瞟了严先生几眼,被那双狭长的眼睛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双像潭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很少会见到有人的眼珠这么黑亮,就像古籍里的一张金叶书签,充斥着沉寂的味道,但又璀璨耀眼,让人移不开眼。

        如墨的长发束在脑后,鬓角的碎发也贴得牢牢实实,倒是让钟独鹿想起了一个人。

        只是这二人天壤之别,她这联想,算得上是无端。

        她暗自笑了自己一番,不过幼时见过几面,大概是自己为数不多想要忘却的黑历史,反而却越记越牢吧。

        钟独鹿回过神时,却猛然与画师对上了眼。

        她似是看见了……一丝闪躲?

        不会吧?兴许是看错了。画师本就是来描摹她的模样的,又怎会羞羞答答得像院里一碰就合起来的含羞草?

        钟独鹿发觉自己今日有些矫揉造作了,把目光投向平静无波的人工湖,斜眼向下,像极了要睡着的模样。

        也因着视角有限,完全错过了画师望她的模样——

        竟是像未成家的小伙子一般,似看未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想看。目光成了一只晦涩的画笔,磕磕绊绊地描摹着美人的形状。

        那双状似古寺般幽深平静的眸子已全然活了过来,大抵,有如池子里的锦鲤跃起,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芒,那样的闪光熠熠。

        炎炎日光下的湖面给水榭带来一丝凉意,也让燥热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像往常一般,有力、温柔地跳动着。

        钟独鹿居然真的睡着了。

        昨夜太热,她睡得不安稳,大半个晚上都在蹬被。而白梨谨遵林氏的叮嘱,万不能让小姐不盖薄被,因为那样凉是凉快了,第二日准要病歪歪。

        这水榭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钟独鹿便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沉沉入睡的。

        若是让钟司业听了这心声,指不定又要生气了。

        他准会说:“女儿家的怎么好在外头众目睽睽之下睡觉?不成体统!”

        然后他的好女儿就会迅速想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来说服他,当然,最好用的还是撒娇。

        身后站着的白梨和秋荷都是知道自家小姐昨夜没睡好,也不舍得喊醒她,只是时刻注意着小姐莫要露出些不雅的姿势来。

        至于其他的,都是小事。开玩笑,有什么事能比睡觉重要?如果有,那就是睡美容觉。

        钟独鹿悠悠转醒时,严先生正收起最后一笔。

        身边的童子掩了掩打哈欠的嘴,瞟了严先生一眼,道:“辛苦钟小姐了,画像已作好,告辞。”

        钟独鹿喜上加喜,真不错,睡了一觉刚好画完,人也送走了,等会儿还能去玩!

        钟独鹿脸色也好看多了,直到看到那副画像。

        她自己都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正同身边小童收拾东西的严先生,说:“严先生!怎么、怎么是我睡觉的模样?!”

        但她又好像无法反驳什么,明明方才自己就是在睡觉,先生作此画,倒也……不是他的问题。

        钟独鹿看着这副画像,心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突然茅塞顿开。

        “谢先生大恩!”她扬起一个稚气的笑,一双笑眼亮晶晶的,似有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在眼中。

        严先生似乎也弯了弯眼,只是弧度颇为不明显,钟独鹿只当她看错了,却也不妨碍她快活。

        钟闵和林氏各自有事。她拿着画作,高高兴兴、神采飞扬地独自送走了严先生。

        把画卷了卷,钟独鹿像抱着宝贝一般抱着画,心里想着:

        严先生并未仔细描摹我的容貌,甚至画的是我睡着的模样,那再好不过了!敢问上京哪家好门户想要娶一个连画画像都睡着的女子,就连容貌也模模糊糊、不出挑,这下怕是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钟独鹿心里算盘打得响,就算爹娘发现了又怎样,这可是严先生的画作,若是连冠绝上京的严先生的画他钟司业都看不上,那上京其他画师怕是根本不敢上门来露拙。这亲事也算是黄了一半。

        她是半点不想嫁人的,如今送上门来的法子,她没理由不用啊!

        钟闵知道了这事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无话可说。严先生是自己请来的,画师按实际情形作画,也无可挑剔,就是这女儿,实在是令他头疼。

        他别无他法,叫上夫人,准备给天真不懂事的女儿上上一课,让她知道知道社会的险恶。

        “爹、娘。又有何事找我啊?”钟独鹿近日心情大好,笑意盈盈地同父母问安。

        钟闵看她这样儿就来气。好不容易被夫人安抚住了,又听女儿说:“爹,你听说了吗?郁青哥他家这些日子从西域带回来了些好东西呢!”

        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什么,藏得那般神秘,连我都不知道。”

        “钟独鹿!”钟司业终于忍不住,拿着做司业的气势喝了一声。

        钟独鹿被吓得一激灵,颇为怨怼地瞧了他一眼:“爹爹,你做什么这么大声喊我,我又不是失聪了。”

        钟司业怒气不减反增:“你瞧你,一个女儿家,一天天的同那商户之子厮混在一块,好好的名声都要被你搞臭了!”

        “还是说,你就是故意这么做,为的好嫁给那混帐?!”

        钟独鹿不明所以,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即便气上了头。

        “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郁青哥和小兰都是我的朋友,哪来的你说的那什么儿女之情啊!还厮混,你可真是什么词儿都用在你亲闺女身上……”钟独鹿从没被这般冤枉过,当即就红了眼眶,委屈地开始巴巴掉眼泪,一颗一颗像珠子似的从面颊上滚落。

        “什么名声,一天到晚就知道名声,你跟你的名声过去好了!我就是不想嫁,不想嫁!”钟独鹿带着哭腔,朝着钟闵哭叫道。

        眼前像蒙了雾,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像发了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一番静默之后,便只剩一抽一嗒的啜泣声。

        钟闵撇过脸去,再看女儿的模样,他便要心疼死去了。

        林氏蹙着眉,忙拉住女儿的手,把她抱进怀里哄道:“乖啊囡囡,不哭了,哭肿了眼又要头疼好些天的……”

        钟独鹿把脑袋从母亲怀里拱出来,边抹着眼泪,执着地说:“爹爹,您能不能别赶我走?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嫁人……”

        她眼眶还蓄着泪,鼻头哭得红红的,惹人怜爱极了。

        钟闵听到这话,顿时心生酸意,愧疚不已。女儿想留在父母身边,自己却执着于女儿的婚姻大事而伤害了她,还一气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真是……

        他终是没忍住,不过看了几眼,便彻彻底底的心软了。

        “好,爹爹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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