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将军与夫人赴宴

进宫这日，钟独鹿难得捯饬了一下。

        粉紫色的直领对襟衫绣着孔雀蓝的花纹，浅紫宽博长裙曳地，裙头青鸟翱翔，金线祥云点缀，孔雀蓝系带飘飘似仙。大袖披衫长垂，纹饰高调华丽，锦织丝缎华光溢彩，只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目光。

        美人丹唇微抿，冰肌骨、芙蓉面，远山眉黛下殷红一点，勾魂摄魄，眉中花钿形式精巧、色泽浓郁，略施粉黛便倾国倾城，云髻抱面，饰以孔雀双飞小山钗，金花步摇斜插入髻，散落金辉。虽面容身形稍显稚气单薄，却也因这富贵装点，比往日更有一副千金贵女模样。

        “完了吗……？”美人手上捧着一本书卷，斜靠着椅背，面带不虞，更显娇俏。

        “好啦。”白梨哑然失笑，姑娘难得仔细梳妆一回，还嫌这嫌那，要知道，上京高门女子每日都要起早做这些事，也就小姐天生丽质，省掉了许多流程。

        钟独鹿这才从椅子上坐直，左右打量镜中人，哼唧一声：“真不知道那些官家女子素日里来是怎么忍的，有这功夫不如多读些闲书来得有趣。”她扶了扶发髻，感觉头比平日重了一倍，一时之间难以适应，脸都垮了下来。

        这时秋荷从屋外走进来，呆愣愣地看着，差点将正事儿给忘了。

        “小……小姐，马车在府外等着了。”秋荷脸颊微微泛着薄红，忍不住道了一句，“小姐，您今日也太好看了。”

        钟独鹿起身，差点因为头重脚轻厥过去。

        她扯了扯嘴角，一脸惆怅：“美丽的代价。”白梨连忙过来扶她。

        天天这么整也不怕脖子折了，钟独鹿腹诽。

        刚出了主屋，就看到裴酽一身华服锦袍等在院子里，风仪无二，气度沉静。巧得很，他今日穿的也是紫衣。

        “哎呀，这般巧。”秋荷偷笑，“小姐和将军站一块，谁人不道一句天仙配。”钟独鹿瞪了她一眼，肯定是这小丫头故意告诉他的。

        甫一相见，他目光便凝在她身上，足底像是粘在原地。

        半天，才轻抿薄唇，憋出一句：“夫人今日甚美。”这是他斟字酌句的成果，若是循着本心，夸上个三天三夜，小姑娘怕是要脸红，如今只能慢慢来。

        呵，还以为他一直眼瞎呢。钟独鹿面上温婉，心里则冷笑一声，裴酽这家伙，以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来在他嘴里听不到一句夸赞。可不是么，长得就算媲美天仙，不喜欢也能做到不闻不问。

        钟独鹿心中略微质疑了一下，不会是我真的长得没那么好看吧？

        裴酽看着钟独鹿被搀扶着，这才注意到她头上比平日里多出的钗饰，虽比起那些贵妇来说简直九牛一毛，但显然，对她来说已经有些不适。

        他走近去，接过白梨搀着的手，让钟独鹿能搭在他臂上，借些力气，不至于那般辛苦。

        “？”钟独鹿微微一歪头，金步摇便晃了晃。

        又吃错药了。

        她随即反应过来，哦，今日入宫参加宴请，肯定要装恩爱嘛。提前进入角色，她懂，她懂。

        裴酽看着钟独鹿不知思考出了个什么结果，本来微蹙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抬起眼时便已眉目含笑，落落大方。

        这回轮到他疑惑了。

        他抿了抿唇，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看着她：“不必勉强，随心所欲即可。”

        钟独鹿沉默了一瞬，这回她倒是听明白了。

        随心所欲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她这次去参加生辰宴，就是去艳压的好吗？

        全上京的人都在夸她容貌，就裴酽对她不感冒。她本想打扮鲜丽去容妃生日宴上膈应她一回。

        可偏生的裴酽对她半点不感兴趣。

        她心中生着闷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早断了情，打定主意要和离的。可裴酽却像脑袋坏了似的，一面待她好，一面又如以往一般冷淡。

        怕不是将她当妹妹般照料好，心里却想着娶他那志同道合的青梅竹马吧。

        她越想越气，瞪了裴酽一眼，也不要他扶，自个儿上了马车。

        生气了？

        裴酽眸色一暗，紧随其后，挨了过去，低声道：“夫人此番有何打算？可否说与我听，我一定全力配合。”

        钟独鹿闻言有些意料之外，挑了挑眉。

        思索片刻，神情有些扭捏：“你知道容妃要借这次生辰宴往你身边塞人的吧？”

        裴酽轻应了一声，心下了然，便有些欣悦。

        “你若是……”你若是想娶妾，我自会与你和离。

        “独鹿，我不会娶她的。”裴酽望着她，眼角带了些笑意，眉目如画，若朗月入怀。

        “那，那最好。”钟独鹿别过脸去，心情有些微妙的好，带出了几分藏不住的笑意。她装模做样地轻咳了几声，耳尖染上桃粉。

        她眼看裴酽面上笑意越扩越大，怕是要嘲笑她四面楚歌，解释道：“我只是怕武安侯府安排她过来监视你，并不是担心你娶妾。”

        话音一落，裴酽立时敛了笑意。他咬了咬后槽牙，看着面前一脸认真，却藏不住心虚的女子。

        马车颠簸，钟独鹿娇惯，此时讲多了话，脑内混沌，不时有些发晕，面色微微发白。

        裴酽微微开了点窗，只让风吹着自己，而透进一些新鲜空气进来，好让钟独鹿不那么难受。

        他暗叹他家小鹿娇生惯养。罢了，总有一日她不会再这么说了。

        就只维持着这般微妙而略带桃色的氛围，车轮滚滚，一路平稳，一直到了宫里。

        容妃虽荣宠不比从前，但场面上还是做足了面子。步入芙蓉殿，各处花团锦簇，宫灯长明，满室华光溢彩。

        容妃一袭绛红襦裙，金线芙蓉栩栩如生，头上绒花衬得她风韵犹存，浑身珠光宝气。

        八皇子坐在她身侧，雌雄莫辨的阴柔面庞上挂着浅浅笑意。另一侧站着一位粉衣姑娘，容貌上乘，姿态比一般闺阁女子大有不同，颇有些英姿飒爽之气。

        有些早到的宾客已经开始互相攀谈了起来。宴会嘛，面上是为了贺寿，实为攀关系的好时机。

        黎慕是吏部侍郎黎家的庶女，黎家和容妃也有点远亲，今日嫡母受邀，她也跟着一道来。

        “听说今日裴将军会来，是真的吗？”黎慕干坐着听长辈话家常，觉得无趣，一得了准就去寻那些个闺中密友，攀谈了起来。

        “我听舅母说的，还会带钟家那个一起来呢。”这位紫衣的则是梁国公府的嫡系外孙女梁乔，此次是跟着梁国公府嫡长媳来的。她瞥了一眼黎慕，见她甚至不加打扮，一身过时的裙装，便打消顾虑，同她讲起话来。

        “听说那钟独鹿长得极美，都被人夸作仙子了，姐姐，你信么？”黎慕温温软软的，压低了声音。

        “这些风言风语怎听得，还要见了真面目才知道。我听闻她以往一直戴着面纱纬帽，入宫都不曾摘下，没准是个丑八怪。”梁乔哼笑一声，嘲讽道。

        黎慕似是好心，拉了拉梁乔的袖子：“姐姐这话还是小声着点好，别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妒嫉钟夫人。”她特意将“钟夫人”三个字咬重了些，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黎慕的神色。

        梁乔果然脸色垮了下来，丹凤美目微眯。黎慕看在眼中，心中有了数。

        “谁会妒嫉她呀，也就一个娘身份拿得出手，要说……哎，真是。”梁乔本来高傲地说着，但谈到林氏时又噤了声，这才反应过来了点什么，瞪了一眼黎慕。

        黎慕满脸委屈，挨了这一瞪，默默无话。暗下咬着牙，只道忍一时才好成事。

        裴家二郎一向低调，只前些天回朝露了面，便已教许多女子芳心暗许。而钟家独女尤甚，此前几乎从未参加过人数众多的宴会，即便是到宫中给姨母贺寿，都有陛下特许佩戴纬帽，极少人见过她真容。前些天传遍上京的事情几乎已坐实，今日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来得格外多，大有想要一睹真容的人在。

        钟独鹿与裴酽方一入场，便吸引了尽数目光。

        底下宾客中神态各异。

        容妃爱热闹，便没分男女席，此时男宾中有些年轻公子的目光便牢牢钉在了钟独鹿身上。稍知点礼法的公子片刻便收回了呆愣目光，低头饮酒掩盖。而有些高门纨绔，如那日在将军府门口捣乱的定远侯世子，符翊，则仍目光热切，什么心思都摆到了脸上。

        “世子！”定远侯夫人脸色逐渐有些难看，低喝道，“莫失了礼数，丢你父亲的脸面。”

        符翊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还是有些惧怕定远侯夫人的。

        定远侯夫人这才仔细打量起钟独鹿，她眉头轻蹙，心中暗叹一声，的确是个狐狸媚子，这般姿色，怪不得将自家儿子勾得魂都没了，还好早前便嫁人了。她思索着看着新封的镇国将军，心里有了计量。

        裴酽身上粘着的目光可一点都不比他家夫人少。

        尤其是容妃生辰宴，来得多数是女眷，各家贵女都偷偷打量他，还有个别人，嫉恨地看着钟独鹿。

        便是方才嘲讽得最起劲的梁乔。

        “她一定是故意的！”梁乔看着身上的紫衣，脸色难看至极，恶意不加掩饰。

        黎慕悄悄看了她一眼，假惺惺地安抚：“姐姐慎言，我听闻裴将军对钟夫人极为爱护，若是被他听到……”

        自然是越拱火越大。

        “容妃娘娘万福金安，晚辈裴酽携妻钟氏前来祝寿，特备芙蓉百鸟图作贺礼，娘娘福寿延年，平安喜乐。”

        主位上的容妃面容恬淡，只看了钟独鹿一眼便挪到了裴酽身上，笑道：“裴将军有心了。赏翡翠剑穗一对。”她示意身边的简芙替她端了赏赐之物到裴酽面前。

        钟独鹿波澜不惊，保持着得体的浅笑看着呈上来那对翡翠剑穗，又状似不经意间看了眼简芙，恰好能被容妃看在眼里。

        容妃笑容深了深，却又因钟独鹿那过盛，且与纯妃六分相似的容貌而感到不适，顿时又移开目光，眼不见为净。

        可真是有些沉不住气。钟独鹿朝着简芙微微弯了弯嘴角。

        氛围宁静祥和，只是一旁八皇子的目光让她有些不适。

        裴酽谢过容妃，心中诧异。稍一打听便知他一贯用刀，容妃怎会送剑穗给他，还是一对……

        他收下赏赐，便带着钟独鹿入席。

        裴酽与两侧的同僚寒暄了几句，便结束了话头，专心地伺候起了钟独鹿。又是倒酒，又是替她取糕点，就差喂进嘴里了。

        看得梁乔绞紧了帕子。容妃也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瞧了瞧身边的简芙，竟是不为所动。她面色稍沉了沉。

        席上。

        “你做什么？”钟独鹿轻抿了一口酒液，嫌弃地放回桌上。

        “不好喝吗？”他取过那盏酒，也微抿了一口，“是有些难喝，要不我叫裴七拿壶桃花酿来？”

        钟独鹿转过脸看他，见他一脸认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不给她面子？”

        裴酽见她笑了，也弯了弯嘴角：“夫人高兴便好。”

        “我还不至于这般刁蛮。”钟独鹿眯了眯眼，像只小狐狸。

        两人交谈声音很小，看起来便格外亲密。

        钟独鹿泰然处之，却无法忽视八皇子的视线。裴酽立时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偏过身挡了一挡。

        “夫人桃花不少。”酸的。

        钟独鹿：“彼此彼此？”

        好吧。

        裴酽无奈地看了眼周围，果然是有许多贵女时不时看他一眼，脸上娇羞藏都藏不住。

        钟独鹿敛了敛眼睫，八皇子，明承旭，从前从未有过交集，今日怎的如此奇怪。那种视线叫人十分不舒服，阴冷又暧昧，就像一条毒蛇缠在脆弱的脖颈上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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