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海鬼激战（下）

公冶按照先前高想规划好的几个阵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战船，时进时退，忽明忽暗。

        汉渠口水道狭窄，海鬼擅长的阵型根本施展不开，倒是南晏军有备而来，在公冶的指挥下，愈发游刃有余。

        当然，海鬼也不是吃素的，根据水道狭窄，战船拥挤的环境特点，迅速变换了作战策略。让窄体的桨船先行，撞击和横冲南晏的战船。

        这种桨船是海鬼改进特制的，船艏水线下的撞角包裹着青铜，上有百名船技高超、训练有素的桨手，他们配合默契，合力冲击对方的薄弱处，能将大于自身几倍的战舰击倒。

        可是海鬼方铆足了劲儿，南晏军却像突然怂了似的，连连后退。

        有了前头中埋伏的经验，海鬼这次不敢冒进，只得采取保守攻击的方式，边观察边打。

        只是海鬼一放松火力，南晏又对准了矛头，一顿猛攻。

        如此往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搞得海鬼猛攻不得又松懈不得，怒火中烧，疲惫不堪。

        鲛纹旗下，赤眼獠牙面具的男子啐了一口，“妈的，溜着老子玩呢。”

        一个将军模样的海鬼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道：“大王，天都黑了，将士们又饿又累的，这何时到头啊？”

        “一队二队隐入水下，破坏敌人战舰。发信号出去，让汉渠口附近三座海岛上的援军都过来。”那男子恶狠狠道，“谁怕谁，我就不信，你们一群陆人，在海上晃悠一整天不累？”

        南晏的船队中，高想举着千里镜，见火力暂歇，给了公冶一个眼色。

        公冶站在战舰高处，手下一挥。

        持枪鹄立的战士们，一手举着兵器，一手不动神色地摸进怀里，掏出一张脸大的牛肉炊饼，边大口嚼着，边时刻关注敌情。

        原来高想早就预料到这会是一场持久战，特命军中准备了便携的干粮。

        不多时，海鬼又突然发起了猛攻，南晏军也毫不惧怕，应对有素。

        只是这次，海鬼似是不再甘于被动地跟着南晏军转，一路穷追猛打。不一会儿，南晏军就被逼到了水道闭塞的尽头，此处水道最多只能容一辆战舰，可进不可出。

        海鬼自以为把敌人逼到了死角，兴奋不已，正打算火力猛攻，霍然，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就落在了那带着赤眼獠牙面具的男子眼前，生生将甲板砸出一个大洞。

        紧接着，两岸的高山上万箭齐发，熊熊燃烧的火球滚滚而下，都冲着海鬼而去。原来，景澜君带领一队人马埋伏在汉渠口两侧的山上已久，就等着海鬼破釜沉舟之时，给他们致命一击。

        先是火箭与火球轮番轰炸，趁海鬼应接不暇时，景澜君战旗一挥，两岸山上的精兵一呼百应，直奔着海鬼的战船而上。

        他们或爬或跳，三下五除二就登上海鬼的战船。海鬼船技高超，擅长海战，但在这种近身搏斗的陆战上并不强，更何况他们的人数远远不敌南晏军，顿时慌了阵脚。

        那赤眼獠牙面具的男子手握一把银环长刀，舞得极有架势，刀锋所扫之处，无一人挺立。他嘶声吼道：“挺住，别慌，援军马上就到！”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之中，英勇善战的海鬼拼死搏斗，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此时已是后半夜，寒流席过海面，薄雾飘飘中，一队船火由远及近，正向此处而来。

        男子手中的银环长刀慢了下来，兴兴地冲到船尾。

        那船火越来越近，领头的一艘赤马舟上，一身穿云鳞青铠的男子立在船头，脆生生喊道：“儿砸，久等，你爹来了。”

        心心念念的援军，竟成了南晏军，男子手中的长刀一松，往后踉跄了两步。

        海鬼能在海上神出鬼没，还因为他们善于利用一座座海岛，埋伏人马和军火。

        一队人马不济，不知何时何处的草丛中，就又会冒出一队新的。所以常常能给对方赶不尽、杀不绝的错觉，扰乱对方军心。

        高想深知他们的作战习性，派熟悉水性的杜白威，趁着前几日的大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海鬼们埋伏的海岛一一摸清，偷偷损坏对方的战船。

        今日海鬼的前方部队与南晏战酣之时，殊不知后方的补充军队，正在被杜白威一一偷袭拔除。

        杜白威青袍一拂，跳上了海鬼的战舰，直举着一把银白的长剑，朝那戴面具的男子刺去。

        两人激战数个回合，海鬼倒下的越来越多，渐渐不敌，丢盔弃甲。

        朝阳从海平面的尽头，破云而出。

        古洛人终于被击退了，海鬼王带着他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躲进大海深处。

        南晏的士兵高举着战戟长|枪，呐喊欢呼，一天一夜使完的劲儿似乎一下子都满了回来，怎么跳怎么叫，都不觉得累。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高呼了一声“玉面狐狸”。

        全军都开始大声疾呼，“玉面狐狸——，玉面狐狸——”

        杜白威在主舰对面的赤马舟上摇旗呐喊，似乎觉得还不够，一下子跳上了主舰，蹦到了高想面前，激动地想将大功臣举起来。

        斜对面景澜君见到这一幕，剜了他一眼。

        杜白威挠了挠头还是忍住了，搓着手一个劲儿地傻笑。

        高想也冲他回了一个微笑。

        全军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中。

        公冶下令，大军撤退。将士们几乎是蹦回营寨的。

        战船一艘艘驶回，硝烟滚滚的大海突然安静了下来。

        高想与公冶下了船，脚下灌铅般越来越重，回首，转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眼前的景象，他们都再熟悉不过，叫战后。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金色的阳光洒在血色的海面上，仿佛那些战士的鲜血，也是金色的。

        只是他们就这样，永远地安静了下去，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公冶沉着脸凝视远方，眼神专注，“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军师。”

        “嗯？”高想寻思着这话怎么听上去，不像好话。

        “大战在即，敌人勇猛，不想着万无一失，反倒惜羽自保。”公冶解释道，“首发的三十艘战舰，你让我做改装，炮火加倍，士兵减半。”

        高想道：“那三十艘战舰用来引海鬼上钩，被他们打得四处逃窜，放那么多人，是无谓的流血牺牲。”

        “我能重组公冶军不容易。你看出了我的心思，这么做是想收买人心？”

        “我还真不差你这颗人心。”高想笑了笑，豁然道，“你就当是英雄相惜吧。”

        公冶转头看向她，一时无语。

        高想见他依旧沉着脸，“你若觉得我担不起英雄二字，那便‘英雌’吧，至少也占了半个字。”

        “噗嗤。”公冶没忍住，一贯阴沉的脸竟也爬上了点笑。

        高想嘴边的笑慢慢散去，凝神望着远方，“我若有机会，重组高家的玄衣黑甲，也舍不得他们少一根手指。可现在，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公冶眼光飘远，沉默良久，“我戎马十一年，带着兄弟们，场下拼死训练，场上浴血奋战。他们昨日还在与我说笑，今日就可能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每每看到这些，心中不解，我们这么拼命，究竟为何？”他看向高想凝重的脸，“我想军师你是明白的。”

        “今日的战争是为了来日的太平。她跨越了个人的生死，凌驾于国家的界限，是为万世开太平。”

        高想一脸沉重地说道，不知是她本意使然，还是被这混杂血气的海风熏染，原本热情燃血的豪言壮语，透着一股深深的怅惘与悲凉。

        大海深处的某个海岛，鲛旗猎猎，赤眼獠牙面具的男子斜靠在珊瑚宝座上，身边戴着相同的面具女子正在帮他包扎手臂的伤口。

        下头跪着一排海鬼将士。

        其中一人禀道：“汉渠口附近的埋伏，都被他们那个云麾将军带兵抄了，我们反应过来，想汇报给前方时，已经太晚了。”

        一人又道：“还有那些潜入海中，本欲摧毁敌方战舰的兵，不知怎么了，一靠近他们战舰底部，就像中了迷药一般，昏睡过去。”

        另一人补充道：“有将士发现了，他们战舰底下挂了剂量很足的蒙汗药包，能药晕马的那种。”

        “好了，都闭嘴。”面具男子思量道：“南晏军这回与从前大不相同，不仅战术多变，还对我们的作战习惯十分熟悉。”

        一跪着的将士禀道：“有密探来报，好像是因为他们新来了一个军师。”

        “军师？什么军师？”面具男子腾一下坐了起来。

        “这个，小的们就不知道了。”

        “这战术阵型，狡诈多变，似是……”面具男子踱了几步，忽然猛一下拎起身边女子的衣襟，将她逼到一角，凶狠至极地质问道，“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公冶和高想回到营寨时，景澜君和杜白威正在寨门口等他们。

        杜白威乐呵呵道：“皇上听说大获全胜，正在里头设宴犒赏三军呢。”

        “我们一道进去吧。”景澜君眉间一拧，“只是，王爷怎么办？”

        众人看向高想。

        她思道：“这回谈判不成，海鬼王应该很快会再带着人质上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是啊，他们这回被打得哭爹喊娘，识时务的话，就该乖乖将王爷送回。”杜白威眉飞色舞，“就算他们要来硬的，我们也不怕，有军师在呢。”

        旁边的将士都跟着附和，天花乱坠地吹捧玉面狐狸。

        人就是这样，曾经能将你踩在脚底，有一天也能将你捧上青天，反之亦然。

        高想淡漠地扬了扬唇，早就习惯将这些人云亦云置之一笑。

        众人走近宴席，对皇上跪下行礼，一番礼节、军情陈述和按例犒赏之后，皇上命大家落座。

        周洛境服了毒圣的药方，精神好了不少，又加上战事大捷，喜上眉梢，招呼将士们吃酒。

        一时间，宴上热火朝天。

        有很多人找高想敬酒，但她酒量不佳，都以茶代酒，礼貌应承了。

        秦芊芊一身士兵的装束，踉跄地走到高想身边。

        她似是饮了不少酒，双颊粉红，扬着声音带着几分酒气，“玉面狐狸，你为何不救王爷？王爷他落在海鬼手里生死未卜，你一次两次，都不救他。他于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吗？

        从前他父王不要他，将他一个人丢到北晟。如今你也不要他，任他在海鬼手中，不闻不问。他总是被最爱的人抛弃，你知他心中有难受？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庆功酒？”

        高想见她声音越来越大，想将她拉坐下来，“芊芊，你别急，此事我另有谋算。”

        秦芊芊一把甩开高想的手，“谋算？你确实事事有谋算。你玉面狐狸做事，从来都是十拿九稳。哪怕是王爷也一样，你不愿为他冒任何一点风险。

        即使他正身处水深火热，你也能冷静分析利弊，你可真了不起，玉面狐狸！你这样的人，你觉得你配做宸王妃吗？”

        “胡闹！”上头周洛境察觉了动静，“来人，将她拉下去。”

        “你不救他，我去救。”言罢，秦芊芊卯着劲儿向外奔去。

        席间的士兵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高想顾全大局临危不乱，也有人小声非议她太过冷情，自家夫君遭了难，都要计量三分。

        高想愣站在席间，脸上许久没有一点表情。

        秦芊芊一个弱女子，自然是跑不过士兵，没走多远就被拦了下来。小豆芽上前一边安抚她，一边将她往营帐内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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