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重昭殿（中）

重昭殿是座废殿，曾用于祭祀。

        先帝在时就已经不多用，周洛坤登基之后更是下令封锁了起来，多年无人进出。

        周洛坤与高想一行人到的时候，段知春正无助地蹲在大门口，脸上满是泪痕。

        周洛坤一上来就将段知春身边的宫女踢倒在地，吼道：“废物！怎么照顾的小世子？”

        宫女跪在地上一边求饶磕头，一边哆嗦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娘娘与小世子比赛小跑，两人走在前头，奴婢们跟上来的时候，小世子已经进殿里了。”

        重昭殿大门紧闭，上着锁，铜锁年久斑驳生锈，就算是有钥匙也不一定打得开。

        大门的铰链老旧松动，左边的那扇门有一侧几乎掉了下来，用力往里推的话，会有个半臂大小的缝隙。这缝的大小，成年人是进不去的，但是如周禅一般的小儿却可以。

        这宫女与段知春的手上都沾了灰尘，黑不溜秋的，应该是刚才扒拉过大门。

        段知春似乎也恢复了些理智，正了正神色道：“都怪我，要与禅儿赛跑。方才有只黑色的猫窜出来，禅儿觉得新奇，就一直跟着它。

        那猫从门缝进了殿内，禅儿也追了进去，我们在后面怎么喊，他就是不回头。这殿内乌漆墨黑的，不留神就不见人影了。”

        周洛坤警觉地问道：“什么黑猫？”

        段知春拿手比划着，“就这么大，一只全黑绿眼的猫。”

        这话一出，随行的宫人们开始小声议论。

        “宫里可没听说有谁养猫啊。”

        “是啊，这玄色的猫传言是辟邪通灵之物，难不成这重昭殿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说啊，这重昭殿从前就闹过鬼。”

        “闹鬼，你可别吓我啊。”

        “真的，不然皇上为什么要将它封锁起来？”

        ……

        “都给朕闭嘴！”周洛坤一声怒吼，再没人敢交头接耳。

        周洛坤忙喊人将门锁砍开，禁军里里外外搜遍了，也没见半个人影。

        高想仔细查看了一下，除了大门，重昭殿还有一个偏门和后门。这两个门都是从内侧用门闩反锁的，近来下过好几场雨，门闩上生了青苔，内侧雨水未冲刷到的地方，均匀布了厚厚一层灰。

        灰尘和青苔的每一处都十分完整，没有人手触碰过的痕迹。而且，高想比了比门闩的高度，周禅也是够不到的，排除他从偏门和后门出去的可能。

        院墙又十分高，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想爬出去，不太可能。

        那么周禅到底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

        后殿传来些动静，只见周洛坤正指挥人将殿后一座半人高的假山石移开。

        这掘地三尺的架势，是要干什么？高想走了过去。

        重昭殿先前是修来祭祀的，正殿月台很高，门口有长长的丹陛，月台下面也修了一条中空的通道，这种通道民间俗称‘老虎洞’，利于建筑排水。

        宫内好几座殿宇都修有‘老虎洞’，尤其是那种丹陛十分繁复的大殿。

        九龙丹陛御道，是皇权的象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走的。若有宫人要穿行，非必要情况下，都会走这‘老虎洞’。

        那假山石不重，一个七尺的禁军使了些劲儿，就将它移开了，石头下面竟然是个大洞。

        这洞正好在‘老虎洞’上方，跳下去可进入‘老虎洞’。

        周洛坤派了几个禁军，提灯下去搜寻。

        他见高想一直盯着这的洞口打量，解释道：“老早就有这么个洞了，先皇在时，派人修了好几次，可这块地砖总是过不了多久又会开裂。先皇觉得不祥，也就不再来此处祭祀。”

        周洛坤的话确实解释了这洞口的由来，可高想的疑惑并不仅仅在此。

        这假山石虽说不大，但总归得要个成年人才能搬开，周禅自己肯定是搞不定。周洛坤就算是知道这下面有个洞，又怎么会联想到周禅是从洞中出去的呢？

        还有他听到‘重昭殿’三个字时，不同寻常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有个侍卫先上来回话，“皇上猜得不错，通道内确实有些很新的脚印，一大一小。小脚印不多，只有零散的几个，大脚印一直延伸到东边通道出口，那边的矮门也有打开的痕迹。许是那个大人一直抱着小世子，从东侧矮门离开的。”

        周洛坤一听，即刻命人全王宫搜寻，封锁宫门，查看今晚进出宫人员的登记名录。

        只是从段知春带着周禅离席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如果真有人劫走了周禅，早就过了最佳的拦捕时间，恐怕也是为时晚矣。

        高想正在凝眉思索，周禅这易失踪的体质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想一抬头，周洛坤正望着她，而且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洛坤双眸发出一道锐利的光，直视高想，“小世子在宫里住了许久，宸王妃今日进宫倒也没提要将他接回王府？”

        高想心道：这话里有话的，难不成是怀疑周禅的失踪与我有关？确实，根据上一次周禅走丢的经验。误入仙霞宫，是周洛城所为。周洛坤自然而然会怀疑他，而我又是宸王妃，自然而然地就会怀疑我也是知情的。可天地良心，我确实啥都不知道。

        高想答道：“我是想接回去的，可还没来得及说，段娘娘就着急忙慌地把人带回仙霞宫了。”

        言罢，还意味地看向段知春。

        段知春静了会儿，不像方才那般慌张，与大家一起围在东侧通道口，等待另外两个进入通道的侍卫出来。她发现高想与周洛坤看向自己，忙低头拿帕子擦了擦脸颊上泪痕。

        “启禀皇上——”，在通道勘察一番的另两个侍卫也出来了。

        接连几天的雨，通道有积水，两人的裤脚靴子都湿了一片，走向周洛坤时，踩在地砖上有些‘嘎吱’的水声。

        侍卫神色紧张道：“皇上，奴才们发现，这通道内有血迹，且看上去是新的。”

        “什么？”段知春发出一声惊呼，神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惧。

        她奔到周洛坤身边，扯着他的袖子，“皇上，您一定要救禅儿，一定要救救禅儿……”

        段知春的话还没说完，周洛坤就捂着胸口，身子不受力向段知春倒去。

        偏偏，他晕倒前还不忘举着手指，愤懑地指向了高想。

        高想：？？？

        段知春先将晕倒的周洛坤送回了寝殿。根据他的‘遗言’，高想很不幸地被拘在偏殿，暂时出不了宫，等待审判。

        在重昭殿忙活了这么久，还真有些累。

        高想不见外地找了个座椅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今日进宫没带知许，铁敢一直跟着高想，自然而然也被一起关进了偏殿。

        高想瞟了一眼恭敬立在身旁的铁敢，给他倒了一杯茶，“你也累了吧，喝点水。”

        王妃在府里的时候就对下人没什么架子，铁敢也就不拘束地接过茶杯，刚抿了一口，就听高想道：“这两天下雨了，‘老虎洞’里都是积水，记得给禅儿把鞋袜换了，寒从脚起，容易得风寒。”

        “王妃放心，一出去换好了。”铁敢想都没想就答了话，说完才懊恼地捂着嘴。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问道：“王妃，你都知道了？”

        “你看你裤脚和靴子都是湿的，和那些下了‘老虎洞’的侍卫一样。”高想抿了口茶，“是我把你支走的时候吧，怪不得你拿个暖炉拿了这么久。禅儿人呢？”

        铁敢答道：“王妃放心，已经送到了可靠的地方，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门外有宫人把守，铁敢不敢太大声说话，可还难以抑制满心的惊讶，“王妃，你知道最神的是什么吗？”

        “嗯？”

        “王爷怕我不会说话，露出马脚，先前替我想好的理由，就是天冷，替王妃取个披风还是手炉的。这还不是最神的，最神的是，王爷也叮嘱我了，替小世子多备一套行头，最近雨季，那‘老虎洞’内怕是会有积水，别让小世子生病了。

        王爷和王妃真是太神了，心有灵犀，什么都能想到一块儿。”

        “他提醒你替禅儿备衣服，却没提醒你将自己的湿鞋子换掉，是故意要我猜到是你的吧？”

        铁敢颔首。

        “他怎么总爱给我出题？”高想凝眉把玩着杯沿，“有些事情，皇上知道，段婕妤知道，他也知道，就我不知道。”

        “王妃，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铁敢挠了挠头。

        这个铁憨憨，周洛城吩咐的话，他向来说一不二地遵从，从不多揣度主子的心思。

        当然，他就算有心揣度，也不一定能揣度明白。

        铁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王爷还留了东西给你。”

        高想接过令牌，看了看，“这是侍卫亲军司的令牌？”

        “嗯。”

        段知春将晕倒的周洛坤送回寝殿，又派人通知了萧后，径自朝着拘高想的偏殿走来。

        她进屋后，将宫人都遣远了，关上门，坐到高想对面。

        段知春的眼中焦急又惊慌，“怎么回事？”

        “要是我说我完全不知情，娘娘信吗？”高想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哼——？你是玉面狐狸，宸王要谋大事，你于他而言是顶好的助力，他会放着一个现成的军师不用？”

        段知春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高想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直逼那双狐狸眼，“你最好配合点，禅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受伤了？‘老虎洞’里怎么会有血迹？”

        高想实在不怎么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掰扯着段知春的手，“看不出来娘娘竟是个泼辣的。放心，禅儿没事，宸王也没骗你，你们的合作很愉快。”

        段知春手上的劲儿松了下去，高想挣脱了束缚，低头认真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段知春思量道：“那宸王在‘老虎洞’里留下血迹做什么？”

        高想答道：“或许是想叫娘娘像现在这般，主动来找我吧。”

        “啊？”段知春不理解这夫妻俩要搞什么鬼。

        “娘娘把知道都告诉我吧。”

        “宸王爷还有什么没告诉王妃？”

        高想缓缓搁下茶杯，一脸听故事的表情，“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段知春一时间瞠目结舌，砸了咂嘴，“这要从何说起？”

        高想拈起手指倒了杯茶，递给她。

        “就从周禅的身份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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