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风乍起（中）

‘一池春水’的包厢内，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众人已喝得七歪八倒。

        席间好几个人往厕所跑，都捂着肚子，蹙着眉头，不太舒服的样子。没多会儿，包厢内的人都走了一小半了。

        景澜君也捂着肚子，蹙眉站起来，“不行了，诸位仁兄先喝，我去方便一下。”

        邻座一个五大三粗的兄弟一把拉住他，“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往厕所跑？难道是这饭菜有什么问题？”

        “你是新来的吧。”景澜君撂下一句话，佯装要走，邻座兄弟一听这话，更是死死地揪着他，不愿放手。

        无奈之下，景澜君回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刚听一个与我交好的大哥说，有好几个都尉已经带着手下的兵去夜跑了，我们傻傻地在这儿喝酒，人家去广寒台，去将军跟前练兵了。”

        邻座的兄弟茫然道：“不是说好今晚不练兵的吗？”

        景澜君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个度，隐秘而严肃地道：“怎么说你还是太年轻呢？烟雾弹不知道吗？诓别人不练兵，自己争着去将军面前表现。”

        “啊？怪不得大家一个个都装作如厕，也没见人回来。”

        “唉，我不跟你多说了，我撤了。”景澜君着急忙慌地要走，似又想到什么，转身慎重叮嘱道，“这个事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我不能出卖我大哥。”

        “放心，我这个人嘴巴最牢了。”

        然后，包厢内开始一个两个隐蔽而严肃地窃窃私语，三三两两地捂着肚子，蹙着眉头往外跑。

        避暑山庄，广寒台。

        高想到时，夜已拉上了黑色的帷幕。

        原本周洛坤和宜妃正在广寒露台用晚膳，席间宜妃突感不适，宫人便扶宜妃歇在广寒台的内阁中。阁中门窗紧闭，阻断了外面忽急忽静的大风。

        宜妃正娇弱地躺在长榻上，周洛坤守在前。见高想进来，她娇无力地眼中闪过一丝光，似有话要说。

        高想便借口屋子哄了太多人，气流不通，影响病情，将大家都遣了出去，要给宜妃施诊。

        周洛坤和宫人都出去了，秦芊芊示意高想附耳到身边。

        她小声道：“方才，皇上来之前，我见过温王。他知我在此处修养，便来探望我，给我带了很多补品吃食，还兴冲冲地说，晚上给我看好玩的东西。他其实本性并不是坏人，我们……”

        “停。”高想越听越不对劲，压低声音道，“别跟我说，你不忍心了。”

        秦芊芊支支吾吾：“我、我确实是……”

        高想抬头望着她头顶熠熠生辉的圣母光环，心中犹如一万只羊驼过境。

        （高想：我……，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唉，我早该想到，不能把这种事交给心慈手软的女主。她一个不忍心，把我弄过来，周洛城很难再撇得干净，就算今日举事成功，也难免招人怀疑。）

        【系统：爸爸息怒，这种关键时刻，女主突然良心泛滥是常见套路，你早该习惯了。毕竟那可是女主，单纯又善良，你怎么能拉她下水，跟你一起干坏事呢？这也算是剧情任务对你的考验，你可要注意哦，要是处理不当主角陷入困境，那你的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高想：哈哈——，这傻逼游戏，我不仅要跟反派斗智斗勇，还要提防主角反水？）

        秦芊芊又道：“现在温王他们正在往广寒台的山坡上运烟花，但皇上还不知情。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回去。”

        高想：“别闹了，大家筹备了这么久，你一个不忍心，说放弃就放弃。”

        “不是永远放弃。”秦芊芊满脸动容，眼中隐隐含泪，“我们能不能换个办法，不要有流血，不要有牺牲。”

        高想无奈道：“政权的更迭不可避免会有流血和牺牲。我们不谈天下大义，想想周洛城，你难道甘心就这样跟别的男人过一辈子？”

        “你，你竟然不反对我们。”秦芊芊眼中满是讶然。

        “我反对有什么用。”高想撇唇，你们是男女主角，我还能拆官配不成。

        秦芊芊拭掉了眼角的泪，“可是我们做这样的事，与坏人有什么区别？我们对付坏人的时候，自己也成了坏人。”

        高想冷冷道：“我从不是什么好人。”

        “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天道轮回。”

        哼？天？

        高想不禁想起了病床上废物一样的自己，心中不忿。现实中，她一直努力自强，最后还是免不了沦为炮灰。

        她做什么坏事了？她什么坏事都没做，最后不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长久以来，在现实和虚拟中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一个美好又单薄的人物触发。

        秦芊芊仍是不依不饶，“可是，可……”

        高想一针下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高想：我跟你一个天生的主角哔哔这么多干什么？你又怎么能理解炮灰的命运。）

        【系统：爸爸，你就这样把她扎晕？】

        （高想：以前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主角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就能把反派说得弃暗投明了，现在终于懂了，烦都烦死了。）

        高想走出房间，周洛坤正在广寒台的最高处，眺望远方。

        他身着一件九龙飞天的缂丝小衮，立在风中。久病的身体并不健壮，风一吹，衣袂飘飞，像是套在一个华丽的壳子里。

        见高想出来了，他并不着急去阁内看望宜妃，只是随口道：“看完了？”

        高想行了个礼，走上前，“给娘娘施了针，睡一觉应该会好些。”

        “嗯。”周洛坤睨向她，“上前来。”

        高想有些讶异，她本还想着宜妃睡下了，周洛坤要是离开了就错过后面的大戏，得想个法子将他留在广寒台。

        目前看来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还邀请自己一起看风景？

        可她与周洛坤并无太多的交集，仅仅是在几次宫宴上见过，这剧情发展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高想颔首上前，走得近了些。

        周洛坤望着远方，“这是南晏最高的楼宇，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整个晏京城。”

        广寒台建在行宫的一座山顶。

        高想抬头，远处有一重又一重的宫墙，有星星点点的人家灯火，还有风光无限的山河。

        这一片多娇的江山，尽收眼底，而所见即是所有，这大概就是坐拥天下的感觉吧。

        高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她侧头，却没望到和她一样享受的表情。

        周洛坤表情淡漠，一双凹陷的眼睛空洞得像是死水，没有君王该有的目光如炬，亦没有上位者的睥睨天下，倒像是个游戏人间的看客。

        高想揣摩着他的神色，斟酌道：“皇上觉得这眼前的景致不好？”

        “好，最高处的景致怎会不好。”周洛坤顿了顿，“但朕总觉得还是不够。”

        倏忽间，山腰处传来动静，有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一群人正往山顶来，为首的是两个豪迈的身影，其中一个人高马大。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说话。

        “哼，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他就是皇帝老子，本王也不怕。”

        “今日多谢殿下。”

        “小事，再说了有本王办不成的事吗？你看本王往那个老板面前一站，他还不是得乖乖地把东西奉上。哼，西阙楼算什么，广寒台才是晏京最高的地方，今儿就是要干一票大的，让整个晏京城都看看。”

        周洛坤身边的内侍认出了来人是温王和公冶将军，欲上前知会圣驾在此。周洛坤挥手拦住了他，并示意身边的人都噤声。

        风越发强劲，裹挟着湿湿的水汽，吹得一旁的树枝乱颤。

        高想暗暗攥了攥手。

        一行人停在靠近山顶的一座大平台，小厮们在地上摆弄东西，公冶静静地站在角落，倒是温王忙前忙后的指挥安排，兴奋得活像个过年要放烟花的孩子。

        他们忙活了一两个时辰，顶着大风把东西运上山，又精心地摆好，满怀期待地点燃，“噗——”的一声，满眼绚丽，天空飘来几个字：

        “好色昏君，荒淫暴戾，就在今日，替天行道！”

        耀眼的烟花不断升到空中，铿锵有力的十六个大字也在不断地循环，射出的光亮映在温王的脸颊上，脸都绿了。

        这最高处的烟花，飞到空中，果然整个晏京城都能看见。

        此时，正在山脚哼唧哼唧夜跑的公冶军都被这炫目的烟花吸引，纷纷停下脚步，抬头欣赏着这从未见过的最美烟花秀。

        “哇——，将军他们果然来放烟火了。”

        “太漂亮了，整个夜空都亮了，多气派。”

        “是啊，你看还有字呢。”

        “什么替天行道？”

        “荒淫暴戾，替天行道……”

        温王已经懵得怔在原地，这不应该是富商为博红颜一笑定制的烟花吗，怎么成了这样？

        公冶先意识到事情不对，忙派人上去扑灭烟花。

        温王也反应过来，急得冲上去，连锦袍被炸出了两个洞也顾得不了。

        就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双明黄色的靴子不着声色地映入眼帘，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又传来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听说，你要替天行道？”

        温王觉得时间停止了几秒，正了正身子，抬起被烟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不情愿地对上了周洛坤酷厉的眼。

        他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父皇，父皇你误会了，这个不是，这个原本是给园子里新排的戏用的，那个、那个烟花铺子的老板太糊涂，他给儿臣拿错了，是拿错了，父皇。”

        周洛坤呵道：“到底是别人糊涂，还是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糊涂！你自己看山脚下！”

        山脚下，正在兴致勃勃地欣赏烟花秀的公冶军，整齐划一地仰视夜空。

        “咦——，烟花怎么停了？”

        “是啊，我还没看够了，就这？”

        “我还没看清上面的字。”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浑然不知自己已被冠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平台上也早已被弓箭手包围。

        今夜，伴着戛然而止的烟花，一代局王，就此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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