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池春水（下）

今夜月明，远处的江面像一面黑色的镜子，西阙阁四面门窗大开，偶有阵阵柔风裹挟着大厅的嚣闹传过来。

        高想见气氛有些冷，主动打开话匣，对凤喜笑道：“这位是外地来的，高公子。”

        周姓是国姓，周洛城又器宇不凡，高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便胡乱诌了一个姓氏，不想脱口而出便是高公子，本也觉得并无不妥。

        只是一直低眉把玩酒杯的周洛城听到这个称谓，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高想没弄明白这一眼是何意，接着说道：“高公子久闻姑娘芳名，这次来晏京城做生意，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姑娘。”

        “多谢公子抬爱。”凤喜又望向高想，“公子，您也有些面生，想必我们是第一次见？”

        高想：“鄙人姓玉，家在晏京城郊，晏京房价贵得很，小门小户只住得起乡下。高公子财大气粗，要不是托他的福，也见不到姑娘这样的大倌儿。”

        “二位公子抬举了，凤喜敬二位一杯。”凤喜举起酒杯掩袖饮下，“此处无歌舞，我们干坐着也无趣，不如行个酒令？二位公子可喜欢？”

        “好啊，酒令好啊。”高想喜上眉梢，一只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刚刚被周洛城挪开的酒杯旁，眼疾手快地操起酒杯递到嘴边，小呷了一口。

        高想还在回味美酒呢，不经意间，执杯的手就被周洛城弹了一下。

        他眼中严厉道：“玉公子酒量不好，不便饮酒。”

        高想悻悻放下酒杯，腹诽道：什么嘛？这么铁面无私？上次还说想喝酒可以和他一起，怎么今日多了一个助兴的妹子就不让人喝了。来这种地方，不让喝酒真是无趣。

        二人的小动作凤喜尽收眼底，讪讪笑道：“既是如此，若轮到玉公子我替他喝。”

        周洛城眼光忽深，“甚好。”

        龟奴便取来了行令的令牌，一开始倒是三人各有输赢，渐渐地周洛城好像故意想凤喜输，让她连着喝了好几次酒。

        高想领略到了他的意图，几次三番故意自己输掉，凤喜便得代她喝酒。秦楼楚馆的姑娘大多酒量不错，但也禁不住他们二人合伙灌酒，可怜的凤喜儿只得来来回回地如厕。

        酒酣，凤喜脸颊的红晕已盖过了两腮的粉黛，不胜酒力地斜靠在椅背上。

        高想眯眼望着她笑道：“凤喜儿姑娘，这就喝倒下了？你可不能喝倒下，高公子特意选在西阙阁见你，是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呢。”

        凤喜问道：“什么见面礼？”

        高想道：“是姑娘最喜欢的东西。”

        “最喜欢的东西？”凤喜嘀咕着，坐直了些，“烟花？”

        高想笑道：“姑娘真是聪明，一猜就中。高公子听说你最爱看烟花，特意找了城里最好的烟花铺子定做。”

        谈话间，远处的湖边已散开了金色的烟火，伴随着‘嗵——，嗵——’的声响冲向夜空，又四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不知是醉了还是烟花的光芒太耀眼，凤喜微眯着眼道：“高公子破费了，这满湖的烟花真是奢靡。”

        高想看了周洛城一眼，妹子这么感动，又趁着酒意，示意他应该表现一下了。可是周洛城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端坐着静静望着窗外。

        唉，教了老半天怎么还是个木头？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她。

        高想道：“高公子唯一不缺的就是钱。这不算什么，本来定做的是那种散到空中有字的烟花，特意做了你的名字作为初见的礼物，奈何这种烟花工艺繁琐，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完工，高公子等不及今晚就来见你了。”

        她又凑到凤喜儿耳边，“等三日后，你可愿再陪高公子看一场烟花啊？”

        凤喜一听，开心地点头，只是这头一点就直直地倒了下去，没起来过。

        秦楼楚馆的人都深谙一些套路，方才凤喜半醉时，屋子里伺候的龟奴丫头就很有眼力见地下去了。

        如今凤喜醉的不省人事，偌大的西阙阁只剩下高想和周洛城四目相对。

        他们二人对坐着，高想身后就是一扇琉璃窗，周洛城静静望着高想的方向，似是在看窗外的烟花。

        高想百无聊赖地转了两下手里的扇子，见周洛城仍是没有动静，有些奇怪地望向他，他似也在望着高想，眼中凝神像是在表达什么。

        高想看了看周洛城，又看了看倒下的凤喜，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执扇拍了下手掌心，准备起身，“哦，懂了。我是有眼力见儿的。”

        费了那么大劲儿把人灌醉，可不就是为了现在吗？刚才还一本正经地不理人家，现在人家一倒，原形毕露了吧，看来周洛城是个闷骚的。

        周洛城见她要走，一把按下她，坐得近了些，“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啊？我想得不对吗？”高想迟迟坐下，转念一想，也是，你个榆木脑子知道怎么干坏事吗？

        “看窗外。”周洛城探出手，把正在盯着他瞎琢磨的脑袋掰向窗外，“你们女孩子不是应该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吗？”

        湖面烟花放到最盛，夜空被照得如同白昼，今夜本无星，此时却像是落了满湖的星子。

        高想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烟火，不禁怔住了眼，一手撑着后脑勺，歪头望着窗外，另一只手随性地转着折扇，脸上是和着烟花晦明的欢愉。

        她道：“东风夜放花千树，真是耀眼。”

        千千火树，万万银花一同盛放，确实耀眼，只是这万万千千亦不及眼前的你耀眼。

        窗外烟花闪烁，溅起的光华在高想白玉般的脸庞跃动流转，将那上翘的纤鼻、杏子般的红唇衬得风情万种。

        周洛城凝视着她的侧脸，问道：“方才你说我是高公子，旧俗中，女子出嫁常冠夫姓。是不是你心中，还总想着要我入赘到你们高家？”

        高想哼笑一声，“我有必要想吗？别忘了，四年前在北晟，我们已有婚约，你早就是我高家的人。”

        她边说着边凑到周洛城跟前，拿折扇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一双狐狸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在南晏重逢以来，周洛城总觉得高想对自己的态度多少有了些生分，望着此刻的高想，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头上簪花，手中执扇的翩翩少女。

        她上扬的狐狸眼在烟火的光影下像是会发光，微翘的唇角伴着几分随性与傲然，这样好看，周洛城不禁出神，眼中渐渐失焦。

        高想顿了片刻，忙收回手，似是回过了神，敛了敛松散的衣袍，正襟危坐道：“我喝了酒，浑说的，和你闹着玩儿呢。”又眼神躲闪地拿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茶。

        “咚咚——”有人敲门，周洛城应了一声。

        一个身姿妖娆，散发着脂粉香味的女子携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女子扭着丰满的腰肢，一手捻着酒壶，一手罗扇掩面，走到二人面前，方含羞带怯地从罗扇后瞄了一眼，羞答答地移开罗扇。

        “噗——”高想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怎么穿成这样？”

        云舒子把酒壶一把掷到桌上，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气成吊梢眉，怒冲冲地插着腰，“你一眼就认出是我！这么好认？”

        “废话。”高想扫着眼睛上下打量起‘云舒子的’身材，还真是前凸后翘，颇有几分样子。

        “唉，看来我的易容术还是不到家，一点进步都没有！

        ”云舒子气鼓鼓地把胸前塞的两个油桃摸出来，狠狠咬下一口，“什么时候才能像我师父盗鬼一样，一人千面，变化万端。”

        听了这话，高想有些疑惑，“盗鬼是你师父？”

        云舒子道：“我敬仰之人，将他奉为师父。”

        高想嘀咕道：“我说嘛，不记得二舅爹收过什么徒弟。”

        “啊，你认识盗鬼？”云舒子眼中放光，激动地攀上高想的手臂，“那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嗯哼——”，周洛城皱眉轻咳了一下。

        云舒子方意识到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打量了一下屋内，凤喜早已昏睡过去，也没有外人，便道：“王爷，不出所料，公冶今儿确实来看凤喜了，只是你们在，他就被老鸨拦住了。”

        高想道：“公冶看着五大三粗的，倒还真是个痴情的。一领了月俸就来看心上人。”

        云舒子道：“大厅里我们安排的人也很顺利，就差没指着公冶的鼻子，跟他说凤喜被富商看上，富商还给她连包了几夜的烟花表演。”

        周洛城道：“不可太过，显得刻意。”

        “没事，就算是他有所察觉，玉公子早就让我安排好了，你是外地来的生意人，查不到根底。”云舒子又道：“三日后是凤喜和公冶相识的纪念日，公冶要还是见不到凤喜，铁定着急上火。”

        周洛城道：“这几日你便守在这里，有风吹草动及时汇报。”

        “放心吧。”云舒子嘀咕着，“一池春水都快成我半个家了，我哪天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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