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礼物

窗前倏忽吹来阵微风，天丝绸金铃便响起来，叮铃铃，叮铃铃，似清泉，婉转动听，带着安抚的意味。乔纤云眉头一松，缓缓问道：“何事？”

        春雨抬头偷觑了一眼，忙道：“吏部李尚书，同户部杜尚书求见。”

        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乔纤云思绪尚未从梦境中脱离，心下厌烦，只是昨日已拒了一次，今儿又没上朝，躲怕是不好躲。她拧着眉慢吞吞自榻上起身，换了衣去书房。

        甫一进门，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立时蹭的跪倒在地，大表番忠君之心，爱国之情，又泪盈满眶的哭诉了平生大志，兢兢业业报效朝廷之辛劳。

        字字珠玑，声声恳切。

        乔纤云按住不耐，将人扶起，温声安抚了足足半个时辰，看这两老头没完了似的，终是不耐的拍了桌子。两位尚书这才闭嘴，老实道出此行目的。

        有心怀不轨之徒暗中使绊子，将朝廷派去更名田试点——尧县的钦差杀了。

        这简直是对朝廷的挑衅。

        今日早朝奏折一出，群臣激愤，皆言不可容忍，纷纷进言镇压。

        乔琅大手一挥，准了。可却未按套路要众臣举荐，径自下令命高千户，高铭前去。

        这是个险差，背后不知藏着何人，稍有疏忽便是搞砸，送命的事儿，得挑个有脑子的人去。高铭有勇无谋，一根筋似的，怎能当此重任？

        李尚书二人主张换夏将军去，却被要扶持己身势力的皇帝驳斥，还当朝下了旨意。气的两老头胡子直飞，下朝后越想越不妥当，干脆结伴来了公主府求公道。

        听完后，乔纤云默了默，剔透的眼珠恍若盛了雪粒儿，凉凉的望着老泪纵横的两位尚书，直把人盯的讷讷不敢再开口。

        “两位大人意欲如何呢？”她叹气，玉白的指尖抚过冰青色茶碗，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要本宫改了圣旨吗？”

        话落，两位尚书顿住，目含欣喜的抬头，却望见一张冰霜似的脸，登时一梗，堪堪将“正有此意。”咽了回去。

        长公主的确可改旨意，但此举无疑是明晃晃抽皇帝大嘴巴子，她怎会做？

        他两怕不是被气糊涂了。

        “下官莽撞了。”李尚书胡子蔫下来。

        乔纤云倒并未顾及乔琅颜面问题，只是单纯不愿背上个专权跋扈的名声罢了，且她乐得见皇帝扶植势力，快些长大。

        只是这一举动，许是背后藏着什么人的影子，也太由着性子了些。

        当着满朝文武下旨指的人不可换，却可添。她思索片刻，道：“高铭行事莽撞，此行确不稳妥，不若两位大人举荐个人做副使，从中劝诫。”

        这也是个法子。

        二人互相看了眼，心思绕了几绕，杜尚书率先开口道：“下官举荐翰林院编修，孟玉。”

        闻言，李尚书眼睛一亮，他是知道孟玉的，年少成名，文采斐然，品性上佳，若不是丁忧三年误了事，定会成为当朝年纪最小的状元郎。

        且孟玉官不大，既不会明面上太过打皇帝的脸面，还占了份独一无二的上风——靠山足够强大。

        说话定是好使的。

        “下官附议。”李尚书一躬身，心下感叹，看来下一位被长公主选中护佑，扶摇直上的便是这榜眼孟玉了。

        乔纤云点头，这二人才满意的告辞了。

        经此一折腾，乔纤云睡意全无，她有些头疼的按揉眉心，翻了手边的奏折批阅。

        都是些前世料理过得，倒也不费神，待批完，她喊了春雪进屋，命人将奏折全部运往皇宫，呈于皇上。嘱咐道：“若有哪处不明，红笔圈出，晚些时候再……”送回来。

        话说到半路，她忽的顿住，记起前世带乔琅批阅奏折的坎坷来。

        乔家的人骨子里藏着执拗，顽梗。若是认准了什么，不撞倒南墙是不可能回头的，纵使会头破血流，会死，也很难改变。不论是对哪个人，抑或是哪件事。

        因此，前世乔纤云为了与皇兄的承诺，放弃自己一生，放弃心爱之人仕途。乔琅会为了他眼中柔弱的母后，处处同她作对，明知不对，也要恭敬的呛上两句。

        着实令人恼火。

        如今重来一次，她也不打算负了皇兄。但也不准备负了自己。

        思及至此，乔纤云话锋一转，道：“红笔圈出，放在案边便可。”

        明日下朝后，她自会挑选出几位才学，品性俱佳的阁老，来好好教导这个小侄子。

        相对年纪小，话多的春雨，春雪要稳重许多，闻言头都未抬，恭顺的应声，捧着折子退下了。

        不多时，春雨又捧着盘糕点呈了上来，葱绿的瓷盘落在书案，发出咔哒轻响。

        乔纤云眼睫一颤，视线从手中书移出来，打眼一瞧便看到了边上怪模样的绿豆酥，她挑了挑眉。

        春雨伸手将盘子转了圈，将那绿豆酥让主子看的更仔细些，道：“殿下，这是红杏做的，那厮笨手笨脚的，起初做的还有点模样，如今做的不仅味道差，还不堪入目。”

        “不过殿下安心，府内用料讲究，做坏了的几炉也不曾扔的，都让红杏自己吃下肚了。”

        从昨儿将人带回来到如今，大抵也有十几个时辰了，马不停蹄的做绿豆酥，少说也有十来炉，上百个了。

        吃了上百个绿豆酥，还时时刻刻被五个大汉盯着，想来任是谁都会越做越丑。

        乔纤云放下书，嘴角有了点笑模样，语气松快的道：“走，去瞧瞧。”

        公主府中有专门做糕点的炉灶，地方还不小。平日里来，乔纤云都觉得有些空荡，如今五个身量高大的打手一站，倒觉得有些窄了。

        “参见殿下。”

        “起吧。”乔纤云挥挥手，慢悠悠的踱步到红杏身边。

        听到那句殿下，红杏早已吓傻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待瞥到身侧那抹艳丽的衣摆时，已是一个哆嗦，浑身瘫软的跪了下来。

        “殿下！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她砰砰的磕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晓得喊饶命了。

        乔纤云叹了口气，满面忧心的捏住红杏下巴，将那张额头鲜血淋漓，脸颊印着巴掌印，嘴角淤青的头抬了起来。

        为她拢了拢额边散发，才问道：“红杏姑娘，本宫是听闻你手艺好，才厚着脸皮同太后将人要了来。”目光下移，落在红杏鼓起的肚皮上，“如今府上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你怎的做这种怪模样的来糊弄本宫？”

        “莫不是太后跟前的大宫女，还瞧不上这小小的公主府？”

        好吃好喝好住？

        红杏眼前一黑，她从到此就一直被五个打手盯着做绿豆酥，火熏火燎的，不得离开炉灶半步，也不可以休息，稍有打盹便是一巴掌。

        做出来的东西，除去今早拿走一块，其余的全被人塞进了她嘴里。

        她管这叫好吃好喝好住？

        那天底下就没有坏吃坏喝坏住了！

        可红杏不能，也不敢有怨言。她咬唇瞪着双眼，泪水奔涌而出，喃喃着奴婢不敢，殿下饶命。

        乔纤云立时松开了手，接过递来的帕子，一根一根，细致认真的擦了手。

        春雨拍了拍手，屋外一人抱着两瓷罐走了进来，“这是府里秘制的糖水，有清心解毒之效。太后娘娘近日有些上火，我家殿下好心，明日想送些为娘娘调理身子。

        只是这糖水单送，有些寒酸，便请红杏姑娘今儿晚上辛劳些，将糖水融入面团，制成绿豆酥，明儿一早由人送到前厅。

        若是太后娘娘吃好了，也算姑娘大功一件，到时候遣人将你送出府，也不是不能的。”

        送出府，与送回宫还是有些区别的。

        只是红杏心思早乱了，乍一听闻能离开公主府，便觉心头一松，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磕头哭道：“奴婢遵命，奴婢遵命。”

        待乔纤云二人走了，抱着瓷罐的乔二颠了颠罐子，同一旁的人道：“我来府里也有三年了，别的不敢说，同膳房的人可熟的很，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等好玩意儿。”

        他手贱没忍住，将盖子掀起来，罐里糖水味道立即冲了出来。

        “……”

        哪里是什么糖水？分明是黄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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