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归来其三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几秒后，初航肩上一热，轻薄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夜里凉。”徐凯俯下身，在初航的旁边坐下。

        “谢谢。”初航左手放在肩上，对他说。

        “在看星星？”徐凯侧头，问。“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干净的夜晚了。”徐凯仰起头，像是在笑，眼睛眯成了一道浅浅的弧线。

        “啊！”徐凯刚说完，初航大叫一声，还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自己真的是傻了！

        虽然在这里错过了银河，可是，他们两个人在敦煌看到了啊！

        自己还因为何铭发来的短信不开心在兰州那晚对阿晟……

        如果不是徐凯的这句话，他还真就把这么重要的记忆给忘了！

        原来，他们连银河都不曾错过。

        真好。

        初航忽的眼睛又温热了起来，泪水在夜色中缓缓流转。“谢谢你！”初航神情激动地望着徐凯，说。

        徐凯侧头回看他，初航那副开心欣喜的模样毫无偏差地落入了他的眸中里。星光之下，徐凯的眉微微颤了颤。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徐凯像是呆了一般，就这样注视着初航，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晶莹。

        如同远处月光下的湖水，泛着粼粼微光，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一样。

        初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得有些面色发红不自在，他轻轻地咳了两声，道，“嘿，你在想什么呢？”

        “嗯？”徐凯泯起嘴角，目光寻着天色遥向远处，他淡淡地说，音色飘渺，“刚才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人？”

        “对，一个故人。”徐凯自叹了两声，眼底有微微失意之色，“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行啊。”初航点头。

        ***

        徐凯是在墨尔本留学的时候遇见肖森的。

        那时，徐凯并不像现在这般亲和，恰恰相反，因为优沃的家世，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顶级教育，爷爷很看重他，故此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徐凯没有童年，亦然也没有朋友。一路走来，他都是一个人。

        家人把他的路早已经安排好了，每天干什么，学什么，甚至跟什么人相处，他都别无自由选择的余地。

        直到出国留学，他才摆脱了家庭的桎梏。可二十几年的心历路程，早就把他打磨得淡漠，清冷了。

        吃饭，睡觉，学习……他习惯了一个人。

        这种独处生活，延续到了他来墨尔本的第三年。

        徐凯以为，他的一生都将如此，虽享荣华，拥有别人所企及不了的，但每天都如同机器一般运转，毫无意义可言。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小男孩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往日的沉郁与平静。

        这个人就是小肖森，德国男孩，金发，碧眼，小小的脑袋，面颊处长满了雀斑。

        他有两颗虎牙，笑起来颧骨突出，连眼睛都是亮的，浑身上下充满了灵气。

        小肖森与徐凯同一学校，比他小两岁，刚搬到徐凯的隔壁。

        那日清晨，徐凯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不想有人敲门。徐凯抬眉，放下书本前去开门。

        他以为是房东，谁想闯入他眸光里的，是一个金发男生。身材小小的，个子才刚到自己的脖颈。

        但他很爱笑。

        这是徐凯对这位新邻居的第一印象。短短五分钟，小肖森的脸上没有一刻不是挂着笑。

        而且他的话很多，清静惯了的徐凯一时之间会觉得有些聒噪。

        徐凯皱着眉头听完了小肖森的介绍以及接受了见面礼物之后，门都没有让他进直接不太热情地关门了。

        看着桌上那一盒鲜花饼，徐凯摇了摇头，觉得总算清静了。

        可是，并没有。接下来的日子里，小肖森会时常过来敲门，有时候他会带点小饼干，有时他会带点小笑话。

        “凯，你的生活太闷了，你需要一点活力和朝气。”面对徐凯的皱眉和沉闷，小肖森这样对他说。

        就这样，清清寂寂的生活，忽然间像是多了一抹亮色，徐凯起初还会不耐烦地把他赶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他似乎习惯了小肖森的存在。

        他真的太活泼太可爱可，经常做一些萌萌的表情或者说一些开心的趣事惹得徐凯发笑。

        小肖森就像他的反面一样，向着阳光生长，雀跃。

        这是他一直渴望而又得不到的生活啊。

        渐渐地，徐凯被这个小男孩所感染，他真的不想就这样度过一生，在小肖森的陪伴下，徐凯试着去接触其他人，试着交流试着笑。

        “你不一样了。”有一天，小肖森站在微光下，风将他金色的头发缓缓吹起，他这样对徐凯说，“你变得温柔了。”

        “不，你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只不过现在，那些潜藏在你心里的柔软，被风吹开了。”

        徐凯看着他，笑得随意又洒脱。

        后来，小肖森住的房间漏水，原来是水管爆裂所致，索性他也不住了，以“兄弟同甘共苦”为由搬去了隔壁。

        徐凯也没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小肖森把物品一件件搬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此后可想而知，清静是没有了，但徐凯每每回头看见小肖森的笑，便觉得值得了。

        其实，换种生活方式，也不赖。

        有课的时候，两人一同去学校，徐凯骑着单车，小肖森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

        没课两人都在家时，会在黄昏时刻伴着夕阳走去超市，买菜回来自己做。

        大多时间是徐凯动手，小肖森帮忙，一来二去的，他倒是把烧菜的手艺给练出来了。

        每每回想起来，徐凯都会觉得，那是他在墨尔本最美好的时光。

        “哇！”初航听了满脸欣羡，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发自肺腑地说，“这也太美好了吧！”

        “没看出来，徐总原来也有这样一段经历。”初航试着在脑子里想了想徐凯年少时高冷勿近的模样。

        他想着想着，有那么一刻方晟霖最初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的样子与徐凯的样子交叠在了一起。

        徐凯跟小肖森的故事，真的和自己与阿晟的的经历很相似啊。

        都是慢慢接触，慢慢相处，然后慢慢改变。

        只不过不同的是，小肖森是真的明朗，比自己要好太多太多了。

        “后来呢？！”初航眯着眼睛，他忽然很想知道小肖森怎么样了，“这样灿烂的人，应该过得很好吧！”

        “是啊，他很好。”徐凯望着星空，面露伤感，他缓了缓，继续将故事讲完。

        后来，徐凯留学归来，不得不与小肖森分开。

        他很感激小肖森，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隔三差五的，他会给小肖森发邮件，发视频请求。屏幕上的小肖森如同往日一样，很爱笑，开朗明媚。

        可就在半年之后，徐凯发现小肖森竟然瘦了，脸色也很是难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徐凯担心地问怎么了，小肖森向他解释说感冒了，不太舒服。

        他没有怀疑，嘱咐小肖森早点休息。

        十天后，徐凯发现自己和小肖森断了联系，这时他才慌了。

        他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都无人接听。那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担心小肖森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要飞去墨尔本的时候，他与小肖森联系上了。视频背景是墨尔本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小肖森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插满了管子，父母在一旁心疼得落泪。

        徐凯这才知道，小肖森得了癌。

        一种不可治，不可医的癌。

        纵使有再多的金钱，有再多的权势，也挽救不了小肖森的命。

        小肖森走后，徐凯一度颓废了很久，他自暴自弃，把自己困于暗室，让自己不见人，不见光。

        两年之后，他才缓缓走出来，投资开了这家公司。

        伤痛和失去没有击毁徐凯，他就像一只涅槃归来的凤凰，浴火新生，独当一面。

        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有味道。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待徐凯把最后的悲伤说尽时，初航早就坐在那里听哭了。

        那种离散之痛，思念之苦，初航明白的，他感同身受过。

        “徐总，”初航任由眼泪流下来，“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肖森要是知道您现在的样子，他一定高兴都来不及呢。”

        “要是换了我，亦不会后悔的。”初航目光坚定，“相信我，肖森很开心。”

        说完初航冲他笑了起来。虽然心里很难过，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祝福这两个人。

        也许是夜深了，四周静谧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徐凯的目光恍惚。

        面前的初航还在笑，徐凯慢慢闭上眼，将身子俯过去。

        初航还没来得及反应，唇角一湿，渐而一片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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