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帝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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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移至桂树上空时,东厢房的灯火方才熄灭,红了一夜的窗纸暗下来。崔泽轻轻掩上门,将要退出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漂浮的低语:“阿泽,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吗?”
崔泽手轻轻放在门上,低下头,没有回答。
等到里头完全安静下来,夜色漠漠掩袭,气息声响沉入不可知的渊池,他才抿了抿嘴唇,悄悄转身,打算回去正屋。
月洞门里站了个人,见他往北屋走,影影绰绰地沿走廊上来,近前轻声道:“世子,郡主仍在等你。”
崔泽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贺锦儿,给陈小小守头七的事。不由得懊悔:“对不住,今日事多,我一时忘了。如今时辰已晚,劳你回去跟郡主说一声,我明日去补上。”
春娘迟疑了一下,踮脚再靠近一点,崔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春娘急了,压低声音道:“世子别怪婢子鲁莽。她为了等世子,从晌午就一直守在窗户口上,吹了一天的北风。现下突地起了烧,看着有些不太好。她听唐姑娘说,郡主性子古怪,生平最不喜欢看医生。为怕别人起疑,便也不肯叫我告诉别人。婢子担心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惹出什么祸事,特地来请世子拿个主意。”
这却不能不去看看。崔泽激起医者心肠,抬脚随她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一片黑灯瞎火,一壁四间屋子都似陷入沉睡,悄无声息。
崔泽疑惑,春娘低声解释:“她怕夜里熬油点灯不睡觉,引起下人怀疑。于是随着唐姑娘作息。唐姑娘房间熄了灯,过不多会儿,她便也吹了屋子里的蜡烛。”
好在临近中秋,月亮如青瓷大盘子一样挂在天上,银辉洒落,铺得满院子水影婆娑,墙头屋顶都能看得分明。
从贺锦儿住的窗口望进去,便能看见一张锦榻,一个纤细人影侧身歇卧其上,弯肘撑着上身,薄薄一床锦被,掩不住香肩如削,伶仃一握,煞是堪怜。
崔泽凝目瞧了一会儿,那人影忽然动了动,随即传出咳嗽。方响了一声,便似被绢帕捂住了,接下来的声音轻而低闷,几不可闻。
春娘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示意崔泽进去。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壁上的香龛。崔泽发现那里多了一个木牌,上面蘸墨写了几个字,夜黑,看不清写的什么。
“那是小小的牌位,白日里我怕人瞧见,不敢摆出来。趁着现在夜深没有外人,请她晒一晒人间的月亮。”贺锦儿坐直身子,从榻上起来,微微弯腰,将绣鞋往细伶伶的纤足上套。
她的动作如同舞蹈一样,韵律姿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无不暗合书上所言“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暧昧月光下,她似乎听见对面砰砰的心跳,急促而短暂。想起世子适才在窗外长时间的驻足,她垂低的脸上掠过一抹微笑。
崔泽依旧如昨日般,拈了香,插进铜炉。随后抬头望着那面简陋的牌位,一言不发。
他不与贺锦儿说话,贺锦儿便有些着急,拿帕子捂住嘴,咳了两声。崔泽似乎回过神来,低声问道:“听春娘说,你受了风寒?”
不等贺锦儿接话,又说道:“你也喜欢吹风吗?不过如今节气不对。京城宅子坐南朝北,窗向北开。起风的时候,北风倒灌,极容易受凉。明日还是把锦榻移回墙角吧。”
贺锦儿捏着手帕,有些发呆。原来世子站在窗外的时候,是在看房间风水吗?原来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妖娆姿态迷惑。
心头顿时生出极强的挫败来。
他若是如那些正人君子一样,目不斜视,压根儿不看她,她反而没那么难受。可他明明看见了她,明明她姿势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还极其合宜地染了些风寒,带几分病弱的美人姿态,本应更为撩人,为什么世子却视若无睹呢?
贺锦儿低了头,慢慢绞着帕子,强忍住喉头发痒的难受,小声答道:“世子懂得东西真多,锦儿打小儿就喜欢世子这样有学问的男子。可惜锦儿福气薄,没得机缘生在王府人家,能像香蒲姐姐一样侍奉世子。”
崔泽听她拿香蒲来自比,微微皱眉,不接她的话茬,反道:“今日晚了,不方便请大夫。我略通些医术,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妨让我把一把脉?”
她轻轻弯腰:“如此,有劳世子了。”走到桌边坐下,轻轻卷起衣袖,露出一小截藕一般的手腕,放在桌上。
崔泽目光被她裸露的手腕吸引,似乎吸了口气,又猛然顿住。
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微凉手指搭在她手腕时,她如蝴蝶被人碰触一般,轻轻瑟缩了一下,低下头,不胜娇羞。
贺锦儿恍惚想起他方才的话,细声问道:“世子方才问,锦儿‘也’喜欢吹风吗?是世子认识的人里,也跟锦儿一样,有这样奇怪的爱好?”
崔泽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着,又换了根手指,剑一般浓黑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目光闪烁,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过了一会儿,收回手,方才回答她的问话:“郡主——我是说真正的郡主,她喜欢吹风。以前在青州的时候,家里的穿堂风她还嫌不够,最爱便是去江边领略浩荡江风。她学姜太公,找块大石头垂钓,慢悠悠地想自己的心事。江风有时候太大,什么东西都能吹飞。有一次,为了替她拣吹落江面的帷帽,我差点被渔夫当成大鱼捞起来。”
贺锦儿抬头看着他。
她从没听过世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月光下,他英挺俊美的面容似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光。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望着窗外,那是月亮升起的方向。唇角笑容比月光还要温柔,又带着月亮没有的,专属三月春光的暖意。
“可惜锦儿没能亲眼见到郡主。”贺锦儿声音里有似真似假的遗憾,“否则也能多学一学郡主的无双风致。”
崔泽微笑道:“你说陈姑娘生气的时候有几分像她,我瞧着,你专心想着心事的样子,眉眼里也有几分她的影子。郡主在京中没什么故交好友,你有这几分相似,已经足够应付。倒也不必胶柱鼓瑟,邯郸学步。”
贺锦儿差点把帕子捏碎。
什么叫邯郸学步?世子是无意用错成语,还是专门敲打她?
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反应,崔泽已经轻巧地把话题带过:“适才把脉,依我看,你不过是感了些风寒,明日我开个方子,让陈伯去抓几副药回来,吃上两日便能大好。”
“多谢世子。”
见他起身要走,贺锦儿忙道:“今日来不及与世子细说小小生前旧事了,明日世子早些过来,锦儿多说一些,世子好好听听。”
崔泽人长得高大,这一站起来,月光便照不到他头脸。他隐在暗处,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不用了。以后我便来上一柱香,便算是尽心了。不用再告诉我陈姑娘的生平了。”
贺锦儿急了,也跟着站起来,眼圈一红,说话腔调都有些变了:“世子,你可是厌弃小小,厌弃锦儿这样的下贱女子了?可是,可是,锦儿和小小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们虽然长在勾栏,自问并不比那些良家女子少了些什么。”
“你误会了。”崔泽摇摇头,沉声道:“我并不是对你和陈姑娘有什么成见。只是无辜死去的人,并不独独是陈姑娘。如今这世道,每一日,甚至每一刻,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与陈姑娘一样,如同猪牛马羊一样死去。若说陈姑娘不该死,那么那成千上万的人,又为什么该死?若说陈姑娘活得像一缕影子,风一吹就飘散无踪,那些种田的农夫,卖货的商贩,生养的妇人,读书的士子,深宅的娇女,他们的一生,为什么也跟陈姑娘一样,在这世上,什么也没留下,落在史书上,全都化作平淡如烟的两个字?”
他越说越快,到了后来,声音紧涩低沉,似是嗓子哑了一般,最后一句话几乎叫人听不清楚:“我独独给陈姑娘一人做头七,不过是惺惺作态的大无谓之举,可笑之极。”
贺锦儿忍不住朝他走近一步,看见他隐在黑暗中的额头暴起一叠一叠青筋,下颌绷得死紧。
“世子,”她轻轻唤了一声,“你在说什么?是化作哪两个字,又为什么可笑啊?”一边问着,一边情不自禁,便拿着锦帕伸过去,想要替他擦掉额头冷汗。
崔泽霍然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刚好避开她的手指。皱起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贺锦儿心头突地一寒,收回手,垂首轻声道:“世子,锦儿想着,郡主是极得世子爱护的亲妹妹,这样的举动正该是兄妹间的日常。”
这回她没有道歉,也没有故作可怜状。
方才从世子的片言只语中,她已然察知,其一,真正的宁华郡主,并不是羞怯斯文的大家闺秀模样。其二,世子对这位郡主妹妹,便如郡主的夫婿霍将军一样,心思用得极深。
若能有几分像她,无论在世子面前,还是将来走投无路,回去霍将军身边,都能凭此而得无数好处。
果然,过了一会儿,世子点点头,声音平和:“多谢你一心不忘我当日的嘱托。不过,王府上来的人都知道,我与郡主,其实素来并不怎么亲近。以后以礼相待即可,不必做出如此亲昵的行径,反招人怀疑。”
贺锦儿一愣,还想再多问,崔泽却已侧身经过她身边,朝门外走去。
贺锦儿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心头不知怎得,有些发空,有些无处着力的惶恐。
这两日她使出精心学来的小意手段,原以为如世子这样的雏儿,血气方刚,未经人事,必定会被自己牵引心神,乃至于情思一缕,似有若无,总该在自己身上缠几个来回,才算不负假母的平生教导。
谁知事实大谬。世子待自己,倒也并不如道学君子一样,严词苛责,甚至温和体贴处,比之那些花钱买/春的嫖/客,更胜出十成有余。
独独那双如星空般温柔闪耀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欲沾染。他明明将自己的万般风情尽收眼底,却把自己当作春娘,当作香蒲一样的庸脂俗粉,甚至当作陈伯,当作护院,当作男女无别的下人一样。
贺锦儿习练经年,引以为傲的青楼媚术,竟似对他没有半分效果一般。
崔泽离开后院,沉着脸,没有直接回去安歇。反而趁着月色,去了偏院一座屋子,低低唤了两声。
李冲六从梦中惊醒,见到崔泽,大吃一惊,忙下床来。
“郡主的饮食被人下了毒,你安排人手,把厨房人手重新彻查一番。但凡稍有些嫌疑的,都让陈伯尽管辞了去。宁可工钱上头大方一点。”他顿了顿,忽然又道,“你再告诉陈伯,自明日起,演世子不在府里用餐,我陪他出去下馆子。”
似是怕自己的话令人多心,又微笑解释道:“这不关府上厨娘的事。演世子少年心性,总觉得外头的饭菜更香甜可口,我只好遂他心意。”
李冲六一一应下来,又问道:“郡主体内的毒怎么办?明日可要通知霍将军?”
“不用。”崔泽摇头道,“郡主体内毒素尚轻,乃是这两日间刚成。我在药方里混了几味平肝解毒的药,她照方服下,不会有什么大碍。”
李冲六觑了一眼崔泽,心里不免叹息。早在青州时,就听说世子与郡主不睦,如今看来,果然兄妹情份不甚亲厚。
不过这不该是他这下属该管的事,很快撂开,皱眉问道:“这究竟是甚么人在背后指使,又为何要对郡主一个妇道人家下手?”
“左不过是想毁了东阳王府与武威军这桩亲事罢了。”崔泽淡淡道,“利益相关,无非是那三家而已。查不查得出来,其实没什么打紧。要紧的是,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李冲六心中一凛,睡意全无,肃声道:“属下明白。”
“好了,你早些睡吧。”崔泽声音里透着疲倦,“只怕这几日间,宫中就会传我们觐见。到时候才是真正图穷匕见之时。我们养足精神,好好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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