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化作尘埃的星球

精灵幼崽，其实在大部分时候，都是非常好养的生物。

        只要给她一点食物，或者给她一个玩具或者一本书，她可以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待上一整天，而不会有任何烦躁的反应。

        而且学习能力非常强，两天前对他们说的语言还一头雾水，而两天后就凭着一些简单的幼崽向星际用语学习工具，已经能听懂他们大部分日常用语和用一些基础词汇进行交流。

        虽然总带着些可爱的口音。

        小精灵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明明是一副养尊处优的长相，表现得就像个第一天进入现代社会的老古董。

        连花洒都不会用。

        一个没握住，打开的花洒就掉在了地上，强烈的水流使得它在地上像蛇一样疯狂扭动，喷出的水洒得到处都是。

        门口听到动静的利澳连忙冲进去，就看见浑身被水溅湿的小精灵就像只落水的金毛狗狗一样，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中间在狂舞的花洒，一副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顾不上衣服被打湿，利澳先第一时间挡在了前面，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阀门，把花洒重新放到墙上挂好。

        “对不起，衣服……”身后传来小声的道歉声，利澳低头，才明白她是在为他被打湿的衣服道歉。

        利澳连忙摆手：“没有事的希娅小姐，很快就干了，您没事就好。”

        说罢内心还有些自责。

        整个飞船上都只有男人，所以利澳只能口头细致地给小精灵解释了怎么洗澡，怎么上沐浴露，却忘了教她怎么使用这套落后的洗浴设备。

        现在稍微有些条件的家里都已经用全智能的了，只有他们这里还在用这种淘汰的机械款。

        熟练地转动机械阀门，将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不一会儿花洒头就重新喷洒出像雨幕一样温和的水流，希娅抬头看着不由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显然对利澳几下就制服了这条不受控制的可怕喷水“铁蛇”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利澳却一下红了脸，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小事受到夸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没…没什么厉害了，您可以自己洗吗？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就在门外等你。”

        希娅看着这条被制服后变得温顺的“铁蛇”，回忆了一下刚才利澳“制服”它的手法，郑重地点头：“我可以的。”

        等门被重新关上，希娅才缓缓脱下了那件简易的斗篷，露出的肌肤像白玉一样细腻，有着迷人的光泽。

        走到水流下，感受着那些温热的水珠洒在皮肤上，汇集成水里缓缓流过身体的每个角落，希娅发出了满足的声音。

        原来被水温暖身体，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精灵一向偏爱在水里撒上花瓣的洗澡方式，但这样好像也不错。

        人类真的是很厉害的种族。

        按照利澳教的方法，将沐浴珠先着水，然后那个精致小巧的透明珠子就化在了手中，搓一搓就有很多的泡沫，还有淡淡的花香。

        等冲洗干净后重新使“铁蛇”停止吐水，换上了利澳给她准备的干净男士衬衫，热气将她的皮肤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就像一支沾着露水的蔷薇。

        希娅正要驾驶室里跑来跑去，躲避着利澳手里的“呼呼”作响的吹飞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幼崽淘气的一面。

        “这是什么？”希娅指了指驾驶舱内全息展开的星际地图。

        “这是星际地图，我在最后一次确定航线。”迦勒耐心地解释道，然后默默把光着脚到处跑的小精灵抱上了驾驶位。

        “地上很凉。”迦勒向已光荣升级为希娅临时保姆的利澳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目光。

        “我实在是找不到希娅小姐能穿的鞋子，而且希娅小姐也不愿意。”黑发少年像宝石一样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

        在一个全是男人的飞船里找一个10岁小女孩能穿的鞋子，他是真的没有办法。本来他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改造了一双男款的拖鞋，小精灵也十分给面子的试了试，然后在试图奔跑时差点连鞋带精地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要走？”希娅在驾驶座上好奇地扭了扭，侧过头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迦勒，刚被吹干头发的她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动物。

        “是的。”迦勒在立体的星际地图上一划，一条发光的路线缓缓出现在大大小小浮动的星球之间，一路连向尽头一颗被几颗小行星环绕的褐色星球，引得希娅又惊奇地“哇呜”了一声，稀奇极了。

        “我们要先返回九区的前哨站基地，卡斯曼星球。”m640星球的天气在两天后如期的稳定了下来，是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

        “您可以再和卡尔玩一会儿球。”迦勒说。

        希娅乖巧点了点头，明白这是大人要谈事情了，不需要人扶，她就像一只灵巧的蝴蝶从驾驶座上翻了下来，拿了黄色的小球，要和一旁兴奋不已的金毛到飞船外的空地去玩丢球游戏。

        她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好了。

        “保护好希娅小姐，不要受伤。”迦勒嘱咐。

        “绝对不会！我保证！”金毛少年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

        直到希娅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后，利澳的表情才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队长，你确定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迦勒滑动星际地图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们别无选择，这颗星球已经到了的极限。”说罢关闭了地图，示意利澳看向驾驶舱窗外的那棵古树。

        这一看，利澳才发现这棵他们来时还郁郁葱葱的大树，居然短短两天已经枯萎了，枝头发黄的树叶正在缓缓往下飘落。

        速度惊人。

        “达克他们的搜索有结果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这周围的飞船残骸里还有一些可回收的金属和能源石。我们路上看见的那些建筑都已经风化很久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生物活动痕迹。除了这个，”

        利澳打开达克他们传来的照片，示意迦勒看：“这些干涸的河床，退化的山壁，说明这里曾经是存在过适合物种生存的环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骸骨也没有坟墓，这也太奇怪了。”

        话音一转，手又划出另外一些他更在意一些的图片：“达克他们把周围的残骸都清理出来之后，发现这我们所在的这一圈地上其实有很多奇怪的图案和文字，不知道是否和许多飞行器在这附近坠毁的原因有关。”

        迦勒仔细观察了这些图片，那些图案形似很多重叠的六芒星，围绕着这些六芒星的密密麻麻文字却不似任何一种他接触过的星际语，让他想到了那个刻在树上的奇怪图案和刻着希娅名字的小牌子。他冥冥中有种感觉，它们可能是一个体系的，同属于另外一种文明。

        “是古人类的语言吗？”

        “还不能确定……因为古人类的语言文字种类很多，现在也没有完全破译出来有多少种，也许是还没被发现的。”利澳对此感到有些忧心忡忡。

        “我们真的……还能帮希娅小姐找到家人吗？会不会……”后面的话语他无法说出口。如果是真的，那么希娅小姐该有多伤心啊。

        “没有关系。”迦勒对着这个垂头丧气的黑发少年用了少有的温和语气：“如果找不到她的家人，那我们就是她的家人。”

        利澳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小声嗫喏道：“像我这样的……也有资格做希娅小姐的家人吗？”

        他的血统基因只有d级，而且是海豚和虎鲸的混血种…除了比同族聪明一些，长得好看一点，吃得多以外，几乎再也没有别的优点。像他这样的人出了九区，比他强壮、厉害的兽人一抓一大把。不要说像希娅小姐这样的雌性，就算是普通雌性选择家人，也不可能轮到他的。

        迦勒仿佛感受到了利澳那没有言明的自卑，说出来的话语十分地有力量：“只要你相信自己，并全力以赴，就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利澳，你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

        说罢，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想太多，再过一会儿就让卡尔带着希娅小姐回来吧，我们该走了。”

        ——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收到了利澳的信息后，和希娅开心地玩了几轮丢球游戏的卡尔一脸意犹未尽，但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球，准备带着希娅离开那块他为了玩游戏专门清理干净的空地，到飞船里去。

        呜呜，和希娅小姐宝贵的独处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跑好多遍！

        是的，希娅和卡尔玩的丢球游戏，就是字面上的那种，希娅负责丢，卡尔负责捡的游戏。希娅不明白只是捡球为什么能那么开心，但卡尔显然非常享受这个运动。

        “我们以后又玩，好吗？”希娅拉了拉金毛少年的衣服，安慰道。

        卡尔于是瞬间将脑子里那点丁点不满甩了干净，疯狂点头，大狗狗脑子就是这么的简单。

        但就在要走进飞船的时候，希娅的步伐却迟疑般停住了。

        “希娅小姐，怎么了？”卡尔低头问。然后发现有一片树叶，轻轻落在了小精金色的头发里。

        「再见，希娅。愿星辰与您同在。」

        希娅轻轻摘下那片树叶，回头望了望那棵已垂垂老去的大树，一时内心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

        “再见。”希娅用精灵语说道。

        卡尔虽然不明白希娅说了什么，但是好像知道她在做最后的告别。金毛少年弯下了身体，给了希娅一个温暖的拥抱。

        “希娅小姐，不要难过。”他安慰道。

        希娅轻轻点头，最后回望了身后一眼，就跟着卡尔走进了船舱。

        身后的飞船舱门缓缓落下，很快就掩去了她的身影。

        古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也在用最后的力量，回应着精灵。

        传说精灵最早都是由生命树诞生的，虽然后来大部分精灵都可以通过自然繁衍孕育后代，不再依靠生命树。但作为精灵一族最后的生命树，它依旧在这里度过了亿万年的漫长岁月，见证了这颗曾生活过精灵一族的星球，从繁荣走向衰亡。

        最后所有的精灵都走了，他们都曾来到这里和它轻声告别。

        它已经陪伴精灵一族足够久了，但是却选择在这最后的时光，和这颗已腐朽的星球一起达成了一个约定。

        不久后，黄色的砂砾四散开来，在一阵引擎轰鸣声中，银色的飞船缓缓升起，穿过了头顶的砂土层，重新投向了天空。

        1000米，2000米，5000米……飞船离开了大气层，进入了深邃而静谧的宇宙。

        希娅被稳稳地圈在利澳的怀里，固定在座椅上。她侧头专注地看着那颗黄色的星球变得越来越小，然后在变成藜麦面包那么大时，这颗被称为m640的垃圾星忽然颜色暗淡了下来，像忽然失去了它最后的力量，然后无声地，化成了细碎的尘埃，缓缓散落到了宇宙里。

        似乎想最后再追随她离去的足迹，这些星球的尘埃汇成一股闪闪发光的细流，跟随者飞船。直到目送飞船穿过小陨石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了」那棵古树，那颗星球，那些已离去的人的意志，都在这刻，终于以满足的形态与这浩瀚的星空，共同沉睡了。

        或许年幼的精灵再也回不到这片曾经生活过的故土，也从未和那些满心期待她诞生的人见面，但在她的脑海中，却依稀会记得，曾经有过一棵树和一颗星球，曾那么竭尽全力的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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