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喜之日（下）

院前脚步声仍然不绝于耳，忽而又响起更为浓重急促的趵趵脚声，源源不断传至耳中，右方与正前方已渐渐不再有补充人手，然而左方却像突然捅了蜂窝般一股接一股队伍蜂拥而至。

        靳十倏跃至空中，发现那左方来源处竟不是大路，而是远远蜿蜒入荫蔽的林荫小道，此时仍不断现出一个又一个手持刀枪的黑甲兵士。

        为何那一方僻静之处会涌出如此多的侍卫，且分明无法最快支援到正主寝殿。难道还有比剑玉更需要把守的东西？

        只见来人越来越多，这一方惊动已是不小，萧玄谋很快便会到。他握紧了手里的地火弹，上次在木棉林收到的那个他还一直没找到机会使用，眼下便来试试其威力。

        地火弹当即向下掷出，靳十倏又借其俯冲力猛一蹬向殿檐，携着靳三诀一并闪出老远，其下厮打正酣的金身甲兵迅速消散。

        地火弹触地即如火龙一般卷地而起，未闻其声先见其光，瞬间火雾蓬勃，八方奔腾而去，上蹿三丈，势冲云天。

        萧玄谋和郁风来赶到时便见此景，一时面无人色。好在那火雾虽势头猛烈，却如昙花一现，雾起即散，所触之人只是被灼伤，并未烧成焦炭。

        “到底是什么人！”萧玄谋勃然大怒，寝殿前铺满了残盔断甲，哀呼滚地声充盈耳间，满地狼藉，不堪入目。好在殿内仍有幽幽青光在摇曳。

        郁千乘心中一沉。

        “回庄主，共有两男一女，据身形看，其中一位男子似是那靳姓之人，而那位女子似是七日前潜入府中的人。”方才昏倒的守卫已被火焰灼醒，连忙翻滚过来报告。

        “还有一人？”萧玄谋此时眼里已是阴风席卷。

        “是此人未曾见过。”守卫有些腿软，战栗出声，完全不敢直视萧玄谋的眼睛。

        “给我追！！！”

        靳三诀正抓着靳十倏紧急逃窜着，后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

        “三哥，我去找找章误。”

        郁风来飞速从重重瓦檐上掠过，跳出围墙翻滚至街道上，体内焦麻之感尚存，他有一丝乏力。担心萧玄谋正闻讯赶来，以防撞上，他闪身进了旁侧一条巷道，眼下戌时将过，他得尽快赶回萧府。

        这巷道一路蜿蜒，偶尔碰见一两盏残旧路灯，在黑夜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七弯八拐，漫长的仿佛永远也走不尽，他已不知走了多久，但双腿却一直未停歇，只想着再快一点。

        忽地前方剑芒急闪，寸寸紧逼而来，直扫脚底，郁风来急遽一跃，闪至巷侧房檐上，他还未缓过神来，那道剑芒亦飞驰而上，直将他往侧方逼去，他不知越过了多少处房屋墙垣，终于禁不住腿一软，跌向一片已距离萧府很远很远的空地上。

        他竭力站起身，下一瞬剑尖便指向胸口。

        前方红衣耀目，金冠璀璨，熟悉的眼眸又重新与他视线相连，只是陌生得让他颤栗。

        “原来真的是你。”萧鸣烟凄声开口，声音里是数不尽的倦怠。

        “鸣烟”望着她的眼睛，郁风来嗓子忽然有些喑哑，他哽了一声，傀作道：“对不起。”

        “我早该明白自己得不到你的真心，但却没想到真会沦为他人手中戏耍之物。”她苦笑，“俗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确实固执得离谱，原来你对我连兄妹情谊也没有。”

        望着前方一身黑衣，从头至脚，半点喜色也看不见。萧鸣烟差点嗤声笑出来，与她真是鲜明对比。

        “不、不是的，”郁风来满心掩藏的愧疚之情霎时翻涌而出，他的眉目失去了以往的平整儒雅，纵横在一起，有些手足无措：“你听我说。”

        夜风吹拂而过，萧鸣烟却觉得头脑有些闷热，她垂下手中的剑，神情满是困惑，低声道：“为什么一定要借助与我成亲为什么要骗…”

        声音渐弱，萧鸣烟突然口喷鲜血颓然倒下，一地鲜红。郁风来始料未及，当即奔过去抱起她，可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他脸色煞白，一时方寸全乱。

        这时，侧方有一人飞檐而下，迅速跑了过来。章误连忙扶起萧鸣烟的头狠按人中穴，却毫无反应。她眉头微皱，把向她的脉，继而给她服下一颗药。

        看向郁风来惨无人色的脸，章误叹了口气，道：“她是从小有郁结在心，不得排解，留下了病根，刚才被你一气，肝阳上亢，血随气逆，遂昏死了过去。”

        她又取下萧鸣烟头侧的血玛瑙珠钗，横至郁风来眼前：“这根血玛瑙珠钗便是为她活血舒气的，原来你从不知道？”

        郁风来一怔，面露忏愧之色：“我不知。”

        “她可有性命之忧？”

        “我已给她服下去肝热的龙胆丸，性命无忧。但要她醒过来，必须找来乌灵参入药。”

        “乌灵参？”郁风来若有所思，忽然眉头骤沉：“可市面上根本无人售卖，该到哪里去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章误难得有些头大，“得花些时间去找。”

        乌灵参极为珍稀罕见，天大地大，只怕如大海捞针一般。郁风来眼底已寻觅不到丝毫光彩，他总算明白自己当时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知道在哪里。”靳十倏翻身至章误身边，靳三诀也跟随在后，状似无奈。

        “你们怎么找来这里的？”章误有些惊奇，她速度这么慢？

        靳十倏朝她一笑，接着敛了神色道：“从我家往南百里有座山，名为弥摩山，那里生有乌灵参。只是山上异常艰险，少有人生还，现在已成了一座荒山。”

        “无妨。”章误望向靳十倏的眼神像是望着一个福星，她又转向郁风来，承诺道：“放心，给我几天时间，你先把她带回去好生照料。”

        三人都是一惊，郁风来立马拦到：“姑娘不必，我自己去便好，此事只因我而起。”

        “你没毛病吧？还自己去，还几天时间。”靳十倏简直是被她的大言不惭吓得五体投地，当即严厉地吼道。靳三诀也不禁怔然出声：“弥摩山当真不可小觑，其上有乌灵参也是家府藏书中有记载，曾有无数能人志士闻讯前去，却都再没了音讯。”

        郁风来闻言神色也瞬间僵硬，但很快便颓然缓和开来，再艰险又有何所谓？他是一定要去的。他这条命，理应还给她。

        章误被靳十倏吼得有些郁闷，她沉吟片刻，又接着道：“若要去，就必须万无一失。我跟你一起。”

        郁风来有些怔愣，直直盯着章误，心中不免泛起千般疑虑：“姑娘，你？”

        “我也和你们一起。”却忽然听靳十倏截道，靳三诀瞪目结舌，怔怔盯了他很久，但见他目光未有偏转，模样很是认真，惊得险些当场去世。

        靳十倏看向地上沉睡的萧鸣烟，给自己异常的举动合理化道：“我给你们带路能节省时间。救人要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郁风来心绪不宁，眼下以萧鸣烟性命为先，他无暇顾及其它：“好，在下郁风来，多谢二位愿意相助！我先将鸣烟送回府中，明日一早在清和酒肆等待二位。”

        说罢便背起萧鸣烟，往檐上离去。

        章误随即要劝靳十倏，话未出口便被拦下，“你认识路吗？”

        她登时无言。

        “夜已深了，先回去好好歇息，明早上路，早去早回。”靳十倏朝她风轻云淡嘱咐了一句，便与靳三诀一同辞别。章误也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转眼便只剩她一个人驻足在此地。

        “你这人怎么总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如今时间这么紧迫，你还任自己去犯险？”一路上靳三诀便是一脸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复杂神情，最后终是忍不住，大声斥责道。

        靳十倏低声道：“三哥，章误以前帮过我，我不能不顾她以身犯险。萧玄谋寝殿朝左的林荫小道内有问题，爹很可能被关在哪儿，但那里防守极严，你先与叔伯商议，我不会耽误太久的。”

        靳三诀别过了头，“也罢，我拿你有什么办法。”

        灯火零零散散，随夜色入深灭了一盏又一盏，宽绰的府邸中只有一处殿宇还明亮辉煌。庭院内一番激斗后的残像已收拾干净，除了两侧的花草被压折了不少，再也无法挺立起来，一切都回归平常。

        “靳家到底还有多少余孽”萧玄谋站在那一台泉涧盆景前，眼中倒映着幽异的青芒，阴冷瘆人，有那么一瞬似是失去了人该有的温度。郁千乘在前侧瞥了一眼，竟也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得府邸大门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路蔓延过来。此时夜阑人静，那声音更显得十分异常，殿内两人几乎是立即寻了出去。

        才踏上院前青石径，便见前方弯折处出现一具身影，不，是两具，触目惊心的艳红。郁风来已将内里喜服换了出来，所背之人头顶凤冠上的鎏金珠串沉沉垂着，无序地晃荡，敲击出刺耳杂乱的声响，刺破了平静的夜。他步履维艰，突然腿脚一个颤动，便控制不住栽了下去。

        “鸣烟！”一眼望见萧鸣烟紧密闭合的眼，萧玄谋脸色瞬间惨白，他飞奔而去，赶紧扶住二人。

        郁千乘见郁风来无显见外伤，稍稍安了心，随即佯装着急又惊诧的模样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郁风来此时体力已透支，艰难发声：“她陷入了昏迷，我明早便去采乌灵参救她。”

        萧玄谋大愕：“你们不是在喜房吗，她为何会突然昏睡过去！？”

        “都是我的错她病疾犯了，我会救回她”

        萧玄谋猛然一震，他记起萧鸣烟幼时也曾昏死过一次，但经救治后几个时辰便醒了，他随后还从裘山医倌那儿求来了一只血玛瑙珠钗，遂至今再未犯过。由于平常并不见异样，后来便逐渐淡忘，未想有朝一日竟会再犯。他此刻心急如焚，暂且顾不得许多，连忙将萧鸣烟抱往寝殿里，传唤了好些下人前来照料。郁千乘见状，便先主动安抚萧玄谋的情绪道：“亲家公莫慌，鸣烟只是昏睡过去，方才听风来说可取乌灵参救治，待他取得此物，便能醒过来了。”

        这时有一下属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劈里啪啦道：“回府主，弟兄们已追至府外方圆十里，然盗贼实在狡诈”

        “滚！！”

        萧玄谋怒火中烧：“乌灵参已多年不见踪迹，他又去哪里寻？”

        “岳父请放心，我知道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它取到手。”郁风来重重一声跪在地上承诺道，言辞恳切：“请给我几天时间。”

        萧玄谋叹了口气，望向沉睡的萧鸣烟，缄默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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